汽车开过帝都一中校门口时，天上下起了绵绵春雨。
小吃摊上传来诱人的食物香气，冰块的碰撞声与炸串扔进油锅的滋拉声传入耳中，伴随着清脆下课铃，原本安静的街道瞬间归于热闹。
苑隋之和助理坐在车内，看着窗外的老街夜景，心情甚好。
今天跟客户的交流十分顺利，不到半小时便签下来了个大单子，小助理功不可没，受了表扬，本不存在的尾巴都恨不得跟着翘起来。这会他正坐在汽车后排拿出手机，随意刷着某软件上的“附近直播”。
“唉，不小心赶上放学的点，堵死了。”驾驶座上的司机师傅开始抱怨。
这个点正赶上帝都一中的高一学生下晚自习，校门口全是身穿蓝白色运动服的身影，斑马线上人群不断，水泄不通，被堵在车上“礼让行人”的他们，起码得停五分钟，才能让这队走路磨蹭、有说有笑的学生率先过去。
脾气再好的人，遇上堵车也很容易心绪不佳。
小助理和司机很快来了脾气，前者一边刷着直播，一边打开车窗，朝一对手捧珍珠奶茶亲亲抱抱的小情侣吹起口哨，戏谑道：
“快点啊，别压马路了，回家再亲哦，乖。”
那男高中生也是个脾气暴的，被他说得不高兴，立刻还了句嘴：
“哥哥，你是单身狗吧，难怪不懂，这叫**。”
本是句无心的玩笑话，却刚好戳中了小助理的痛处，前几天才告白女神失败的他一点就着，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下车和这俩小屁孩理论去：
“嘿，你哪个班的啊，信不信我告诉你们班主任！”
那小男生翻过来个白眼，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立刻被身边的女朋友挽着胳膊拖走。小姑娘和她男朋友不同，短发素颜，校服干净，看着就是好学生的模样。见男朋友无理，她还礼貌向他们车子鞠了一躬，以表歉意。
也不知这风格截然相反的两人是怎么凑一起的。
小助理还想计较，刚打算开口，见副驾上的苑隋之正微笑给女学生告别，又心虚作了罢。
好歹是当着上司的面，横不起来。
手上服了，嘴里却继续嘟囔不断：“现在的小孩......”
“一中校风开放，谈恋爱只要不出格，老师不会管。”
坐在前排的苑隋之缓缓开口，打断他自言自语的警告。
“啊，是吗？”
助理本想追问是真的假的，又乍然反应过来，苑总本人就是一中毕业的，对校规校风绝对了解。
既然是他说的，那肯定是真的。
小助理悻悻垂眸，无奈叹了口气。
昏黄的路灯灯光透过车窗，照在副驾男人的发梢，留下温暖光晕，苑隋之西装革履，俨然一副成熟精英的模样，然而仔细端详他线条温和的侧脸，又能从英俊的眉宇间读出几分少年气。
喉结精致，皮肤白皙，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正松缓抚在一本书上，封面是德文，小助理看不太懂，只能从图画和“Mathe”这个德语词的形态大致推断出，这大概又是本讲数学的书籍。
到底是苑隋之，也难怪了。
小助理一向把年少有为的苑隋之视为男神榜样，偶尔却又不得不感慨他的独特奇怪。也许是天才注定孤僻，优秀的人自然与众不同。小助理学不来苑隋之，却总忍不住好奇：
“苑总，别看了。好不容易下班，搞点娱乐项目不好吗？”
“比如？”
前座的男人眉角轻抬，温柔中带了几分调侃味道，似乎想问他，在街边跟高中生拌嘴算不算“娱乐项目”。
“比如做点年轻男人该做的啊。打打游戏、刷刷直播......大不了追剧看综艺也是好的。”
这年代还有几个年轻人没事捧本纸质书随时看啊。
小助理说完，把手机递去苑隋之面前给他欣赏，炫耀着他“丰富多彩的娱乐生活”。
屏幕上是一片骚粉色，也不知是哪个专为直男设计的桃花软件。小助理最爱的主播姐姐这会没上播，他正在“随便逛逛”界面，系统自动给他推荐了个附近的博主。
那是个拿自拍做头像的男人，长相很一般，一看就无法吸引人点进去。
可他的房间热度却极高，几乎几分钟内直飙附近直播间的热度榜首。这种涨势，没点硬内容是拿不下来的。
果然，直播画面十分有趣。
是个女孩。确切来讲，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一头深棕色长发沾了春雨，白衣淡妆，眉目清秀，一看就是温婉甜美的小家碧玉型长相。
只可惜，脸上的怒意让她看起来有些吓人。
“谁准你拍了？”女孩大声质问，伸手似乎想夺过主播的手机，背景声嘈杂一片，似乎在聚会上，或者某个人多的KTV，有人七嘴八舌争吵着，隔着屏幕却一句也听不清。
“特么，公众人物拍你一下怎么了？”
“不是挺能炒作挺想火吗？你老同学我帮你啊。”
与此同时，弹幕也是一片污言秽语：
【好倔的妞啊，爷就喜欢野马。】
【嗓门挺大，不知道晚上叫的声音怎么样？】
【拍，使劲拍，当bz还立牌坊呢，真寄吧好笑。】
【熊哥加把劲，直接灌醉了上手冲，看她胸挺大，应该很好揉。】
小助理见怪不怪。但看到这一幕的苑隋之似乎愣住了，原本澄净慵懒的眸子里露出一丝阴冷神色，像凶恶的猎豹瞥见挑衅的野狗，又像教堂里的神父，眼里容不下恶棍粗野放肆，眉头紧锁，几欲将不轨之徒生吞活剥。
小助理还以为是他太干净，接受不了这种尺度，笑着解释道：
“害，别在意，一帮大老爷们口嗨罢了。”
“倒是这个妹子，沈绿妍，你知道吗？挺火一颜值博主，琵琶弹得也不错。我原本以为这种靠精修图出圈的网红都是见光死，但她确实蛮好看欸，你看，这种无滤镜直播死亡拍摄角度都撑住了。脸是真的能打，就是前几天爆出的瓜，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而苑隋之只是沉默着，未置一词。
甚至看不出，他是对他的八卦内容毫无兴趣，还是藏着别的心思。
长长的学生队伍接近尾声，绿灯亮起，汽车终于可以再度起步了。
春风吹进半开的窗，他缓缓开口：
“这是哪？”
“啊？”
“我问，直播中的地点，是在哪。”他重复一遍，轻声解释着：“你开的是附近推荐吧。”
“啊？是的。”小助理被问得稀里糊涂，不明所以，却仍老实回答了苑隋之的问题：“这个背景大概率是在红火酒楼，刚才拍到的吧台我认识，离这就五百多米，我大学时候同学聚会经常去。”
“好的。”
他微微点头，转过身去，薄唇轻启，声音低沉：
“师傅，麻烦您，去一趟红火酒楼。”
#
酒楼内，起哄声四起。
沈绿妍自在网络走红以来，还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居然有人不问青红皂白，也不经过她同意，当着她的面，就大摇大摆点开手机直播，对着她一顿乱拍。
这人还是她老同学。
名字都几乎记不住的那种。
熊绪林理直气壮，一边胡乱拍摄，一边跟直播间的围观群众疯狂互动。嘴里不干不净，大放厥词：
“沈绿妍啊，她在我们高中也就中等偏上水平，班花算不上，就是会撩，还玩儿倒贴。哪个男人不喜欢骚的呢，是吧，嘿嘿嘿。”
“放下。”沈绿妍二话不说，也不跟他吵，径直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也狠狠对着熊绪林的丑脸录像，就当留作证据：“你这算违法。”
“哎哟哟，你个公众人物还不让拍了是吧？违法？违什么法啊妹妹你倒是和我说说？”
沈绿妍要被他的满口歪理气笑了。她就一分享照片和vlog的普通颜值区up主，因为长得好看莫名火了罢了。一不直播二不卖肉三不媚男粉四不打算混娱乐圈，这叫哪门子公众人物？他又有什么资格未经同意乱拍别人。
“再拍我报警了！”
她继续举着手机跟他对拍，面对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丝毫不惧。
这种疯子，你越害怕，他越欺人太甚。你刚硬起来，他反而会望而却步。沈绿妍以前也是学过跆拳道的，虽然未必打得赢一成年男子，若真拼起命来，大不了两败俱伤。
与此同时一样感到愤怒的还有随她一起前来的白荔。至于酒楼里其他的同学们则是七嘴八舌，有人让熊绪林住手，有人劝沈绿妍大度，更多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默默朝这边窥视，吃着新鲜大瓜。
“喂，熊绪林你有病吧，干嘛这样对别人女孩子？”
“就让他拍呗，拍你也是看你长得好看，知足吧。”
“各退一步不好吗，好端端的同学聚会，别伤了和气。”
“什么叫各退一步？沈绿妍又没做错，该道歉的只有他吧！”白荔和另外两个女孩子站了出来，守护在沈绿妍身边，拿出手机，大有真要拨打110的架势。
有男生也跟着看不下去了，上前来劝架，摩拳擦掌命令熊绪林赶紧收手道歉。
这副“菜鸡抱团”的模样更加点燃了熊绪林的怒意，他一把掀翻酒桌，见沈绿妍拿着手机，伸手就要夺。
无能者自知理亏，面对自以为体力上的弱者，往往便会选择用暴力解决问题。
他撸起袖子，无视站在前面的男生，率先朝几个柔弱的女孩子抡起拳头。
“牛什么牛啊？沈绿妍你这烂骚｜货，回国前去伦敦郊区的花园别墅过夜被拍到，是去爬哪个老男人的床啊？”
“不让拍滚，这酒楼我订的，不让老子拍有种你从二楼跳下去！”
握紧的拳头没来得及落下，熊绪林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蓄意乱拍的手机直接落地，屏幕瞬间碎成雪花，那可是他攒了三个月省吃俭用才换来的“高级货”，简直心疼得要死。
只不过胳膊上的痛感比心更剧烈些。
有人狠狠拧过他的手臂，力气极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直接扭断。熊绪林好歹是撸过铁的健身男士，不然也不敢随便动手打学过跆拳道的沈绿妍。只是，拦住他这人明显比他厉害太多，无论是从力量上，还是从技巧上，他都能随便秒杀他这个半吊子。
他吃痛低头，看见的是一只由白色衬衫半遮掩着的，洁白修长的手。
手腕上戴着黑色手表，是熊绪林买不起的牌子货。
明明是斯文绅士的打扮，跟他这个壮汉对上时竟显得轻而易举。熊绪林甚至可以惊恐地感觉到，他一定还没用尽全力。
“她去别墅找我下棋，你有意见?”
差点断掉的胳膊终于被松开，熊绪林跌坐在地。眉眼含笑低头看着他的，正是苑隋之。
他们在群里千呼万唤也不肯露面的男人，居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空降在了乱作一团的小酒馆。
拦在沈绿妍面前。
他还是少年时清秀的模样，儒雅，干净，举手投足间带着浓浓的书卷气，像雪山融化的清泉，凌冽疏离，又像清明后的雨前龙井，恬淡清新--只不过，他是杯煮沸的茶，一个不小心，就会烫得人鲜血淋漓，比烈酒还令人畏惧。
此刻的苑隋之，便是在滚烫炙热的状态。
他阴冷地，眼里带着恶寒，将沈绿妍紧紧护在身后。
“场子我包了，钱由我出。”
“请你滚吧。”
趁着警察还没来，趁着他还没有彻底发怒。
熊绪林吓得屁滚尿流，立刻麻溜地滚出门去。开玩笑吧，像他这种欺软怕硬的惯犯，也就敢朝班里几个软妹吹胡子瞪眼，哪有胆子跟苑隋之对着干。胳膊受伤那都是小事，万一苑总把他送进局子，或者随便跟他公司老板打声招呼，他熊绪林就别想在帝都混了。
待熊绪林猥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苑隋之才笑着回眸，眼底的冰雪瞬间消融。
他对上的，是女孩惊恐未消，又强装镇定的，熟悉的脸。
像是抱怨，又像是委屈，同时又带着几分鸣然自得。众目睽睽下，他默默垂下头，距离控制得刚刚好：
“绿妍回国，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下一章开始高中校园篇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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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