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暖意,穿过敞开的窗户,吹得米色窗帘轻轻鼓动,也吹拂着沐熙面前桌上那张摊开的成绩单——数学栏里鲜红的“54”分,刺眼得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她,从小美誉“四肢发达但头脑更发达”,此刻却坐在初中一年级的教室里,手心微微冒汗,扮演着一个学渣的“妈妈”。
这趟差事来得猝不及防。沐熙刚从俄罗斯回来,还没倒过时差,就被离婚带娃、急需出差一个月的小哥硬塞了个任务——照顾刚上初一的侄女陆诗怡一周。
结果,家长会成了第一道难关。班主任下令必须是父母参加。小丫头数学考了个不及格,不敢告诉老爸,竟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姑姑,求你了,就这一次!装我妈妈嘛!”
陆诗怡当时抱着她的胳膊,大眼睛眨巴着,下一秒却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压低声音,阴森森地威胁:“其实你昨天根本就没去相亲吧?还有上次说的那个华尔街精英前男友……也是假的,对不对?我都听到你跟我爸打电话了……”
沐熙瞬间语塞,看着小侄女狡黠又得意的眼神,只能无奈地签下了这份不平等条约,扮演起这位“离婚多年、忙于工作疏忽孩子”的“母亲”。
此刻,她坐在陆诗怡的位置上,浑身不自在。目光扫过旁边座位——那位家长正趴在桌上睡觉。一头扎眼的银发,夹杂着几缕黑色挑染,耳朵上扣着黑红撞色的几何耳钉,脸上罩着纯黑口罩,深色牛仔工装裤包裹着长腿,里面是件纯白T恤,外面松松垮垮套了件黑色衬衫当外套,扣子散着。
沐熙下意识扶了扶自己鼻梁上那副斯文的金丝边眼镜,低头看了眼自己为了“装妈”特意换上的保守款米色针织衫和休闲裤,内心默默吐槽:潮人恐惧症犯了……感觉自己这身,土得能直接去开荒种地。
就在这时,班主任走了进来。是位年纪颇大、颧骨高耸、神情严肃的老奶奶,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家长会正式开始。
趴在桌上的潮男似乎被这肃静惊扰,懒洋洋地直起身,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身侧。
当看清沐熙的侧脸轮廓——那熟悉的鼻梁线条,金丝眼镜下低垂的眼睫,以及镜片也遮不住的、对称地点缀在左右眼睑下方那两颗小小的、浅褐色泪痣时——
迟骋感觉心脏像是被F1引擎猛地轰击了一下!
是她,沐熙?!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她坐在这里代表陆诗怡家长”的冰冷事实前急速冻结。狂喜与惊愕如同两股巨浪狠狠相撞,炸开的却是一片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落寞。她……是那个小丫头的妈妈?!
他猛地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几乎要弹起来。口罩完美地掩盖了他骤变的脸色和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他强迫自己维持着慵懒的姿态,指尖却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泛白的月牙印。
只能通过微微调整头部的角度,用贪婪的余光捕捉着她的一切——她似乎没认出他。很好。她看起来有点紧张?她……真的结婚生子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中弥漫开来。
优秀学生上台领奖发言。当听到“迟裕晟”的名字时,沐熙看到那个银发潮男身边一个俊秀的小男生站了起来,昂首挺胸走上讲台。
沐熙看着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下意识地微微侧头,对旁边紧张得缩着脖子的陆诗怡轻声感慨:“想当年诶……”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
小侄女立刻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小手在桌下悄悄扯了扯沐熙的衣角:“姑……妈别说了嘛……”
差点又叫错。
老班主任清了清嗓子,板着脸,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下面,请班级倒数第一的同学家长上台,做一下反思和表态。”
教室里一片寂静,家长们面面相觑,带着点看热闹的微妙。
沐熙起初完全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环顾四周,心想:倒一家长呢?怎么没人动?有点尴尬啊……
突然,她的衣角被猛地一拽!陆诗怡带着哭腔,用气声急道:“美人……妈,是我。倒一是我!”
沐熙:“………………”
她感觉自己大脑空白了一瞬。三十二年的人生,站在讲台全是领奖与表彰大会,第一次因为“全班倒一”反思?难怪那小丫头死活不让她爸来。
她深吸一口气,认命地站了起来。
她身高足有一米八三,腰细腿长,身姿挺拔。起身的瞬间,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温和沉静,白皙的脸颊上,左眼下方和右眼下方各有一颗对称的、小小的褐色泪痣,如同点睛之笔,给她温婉知性的气质增添了一丝独特的、略带忧郁的美感。当她迈着长腿走上讲台时,底下甚至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叹和窃窃私语。
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几十双眼睛,沐熙定了定神。她沉默了几秒,不是无措,而是在组织语言。终于,她开口了,声音清晰、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额,首先呢,很谢谢老师对陆诗怡同学的关心和重视。” 她特意强调了名字。
“作为家长,我首先要反思。” 她微微颔首,态度诚恳,“我一直忙于工作,确实疏忽了对孩子学习的关注和督促。这一点,是我的责任。”
“孩子这段时间呢,肯定也没把心思完全放在学习上,不够努力。”
“但我想说的是——她有名字,她不是‘班级倒一’。”
她的语气陡然加重,目光平静地扫过班主任,带着一种温和的锋芒。“一次的考试失利,不代表她一生的失败。这次考试,只是检验出她最近的学习状态不行,知识掌握有漏洞,而不是对她整个人价值的否定。”
话音落下,教室里一片安静。这番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甚至带着点哲学思辨的味道,完全不像一个“学渣家长”的检讨,更像是一位智者在阐述一个关于成长和评价的真理。不少家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陆诗怡在座位上,眼圈微微泛红,是感动的。
座位下,迟骋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随即更加疯狂地鼓噪起来。他死死盯着台上的沐熙。即使穿着普通,即使身处这样尴尬的境地,她身上那份从容、智慧、以及话语中对个体尊严的坚决维护……像一道光,瞬间穿透了他心中的阴霾。
那份久违的心动,夹杂着无法言喻的骄傲和更深的失落,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那句“她有名字,她不是‘班级倒一’”,在他听来,掷地有声,帅气得不可思议。
家长会结束,沐熙刚想拉着陆诗怡火速逃离现场,就被老班主任叫住了。
“陆诗怡妈妈,留一下。”
班主任推了推老花镜,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沐熙,“你是陆诗怡的……妈妈?之前登记的都是爸爸信息。而且……”
她上下打量沐熙,“看着挺年轻的?”
沐熙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尽量自然:“老师,我是她的小——” “姑姑”二字几乎脱口而出!
“嘶——” 腰间软肉被陆诗怡狠狠拧了一把,痛得沐熙倒抽一口凉气。
电光火石间,沐熙硬生生拐了个弯,脱口而出:“……我是她小……妈!”
“噗嗤!” 旁边正在整理试卷堆的年轻实习老师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她赶紧捂住嘴,肩膀却还在耸动,显然是想到了昨晚熬夜追的某江文学城热文里的“小妈文学”桥段,眼神在沐熙和班主任之间来回瞟。
班主任:????小妈?
满脸写着“这什么称呼?我活这么大岁数没听过?”
办公室门口,正俯身和小表弟迟裕晟低声说话的迟骋,身体猛地一僵。
他维持着倾听的姿势,目光却如鹰隼般瞬间钉在沐熙身上,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捏紧,指节泛白。他甚至不自觉地微微向后倾了倾身体,仿佛想听得更真切些,又像是被这个荒谬的称呼冲击得想后退一步。
班主任皱着眉,试图理解:“是……后妈的意思吗?”
沐熙骑虎难下,顶着实习老师看好戏的目光和小侄女哀求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是是是,我们……是她二婚的。” 特意加重了“二婚”二字,试图增加可信度,内心却在疯狂哀嚎:这都什么事儿啊!
班主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表情,语重心长:“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是榜样啊。尤其是重组家庭,更要给孩子树立正向的榜样,言传身教,可不能做反向榜样啊……”
话里话外,都在映射沐熙刚才在讲台上那番“不够深刻检讨”的发言。
沐熙心里明镜似的,这种势利的说教她听得懂,只是懒得计较。脸上堆起公式化的假笑,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老师您说得太对了,我们一定注意。回去好好教育。深刻反思,老师再见!”
说完,几乎是拽着陆诗怡,落荒而逃。
身后,还能隐约听到班主任对实习老师不满的嘀咕:“现在的家长啊,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还怎么教孩子?二婚……哼,难怪孩子成绩这样……”
沐熙两人刚走,迟骋便牵着小表弟走进了办公室,看样子是准备离开。刚才还一脸刻薄严肃的班主任,看到迟骋,脸上瞬间堆起近乎谄媚的笑容,腰都弯了几分:“哎呀,迟先生,您要带弟弟回去了?裕晟这次又是年级第一,真是优秀。不愧是迟家的孩子,家教就是好。”
迟骋脚步未停,似乎根本没打算理会她。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办公室门的那一刻,脚步却突兀地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办公室的空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近乎审判的意味:
“她比我们都厉害。”
第一句,如同重锤落下,定下了基调。
“高二,物理竞赛省一,国三。”
“十六岁,保送清北。”
“大学,理转文,哲学系。”
“三十岁,牛津大学历史系毕业,国家公费留学生。”
“清北人文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
最后一句,字字千钧,如同最后也是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话音落下,办公室陷入死寂。迟骋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他牵起迟裕晟的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冷硬而颀长的背影。
一片死寂。实习老师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的不可置信和兴奋,内心疯狂尖叫:天啊,是她!母校高中里的天才学姐。沐熙教授,清北最年轻的文科副教授!那个潮男帅哥……是迟骋?!F1的迟骋?!他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太帅了吧! 张老师僵在原地,拿着保温杯的手微微发抖,脸上血色褪尽,一阵红一阵白。她刚才还在教育人家是“反向榜样”,结果对方是清北最年轻的副教授、牛津海归、物理竞赛国手?!
巨大的信息差和迟骋那冰冷鄙夷的语气,让她如同被当众剥光了衣服,无地自容,世界观遭受了毁灭性冲击,彻底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