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珏正想转身回屋,不料此时又响起一阵铃声,这铃声与傍晚时听到的别无二致。
可外面已是充满危险的漆黑,像是丛林中觊觎光明的野兽群正眈眈地盯着这里,彷佛走入黑暗就会被当成食物侵吞一般。
可风平夜静,到底是哪里来的铃声…算了,还是明天早上再一探究竟。
她来到堂屋点了一支红蜡,抱起因为那个受伤女子而疏忽的白菜,走向了厨房。
司舟寒的厨艺很好,刀工也不差,虽然只有一支小小的蜡烛照亮着案台,她却是悠然自如地切菜。
没一会儿排骨也处理好了,只是那菜刀撞击案板的声音放在这黑夜里还是有些违和。
趁着煮汤的功夫,她开始煎药,简单地拿了把蒲扇坐在一个铺满茅草的墩子上就开始扇。水咕嘟嘟地响着,也不知道那是煮汤的声音还是煎药的声音。
她突然想起来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会煮饭。那是在遇见那个人之后,她已经9岁了。
司珏没有见过她的亲生父母,自打记事开始,就开始在街头要饭,她还记得,那时她与一帮小土头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光着脚挨家挨户地要饭。
那种生活持续了很久,不过却是很快乐,他们也极其团结,会照顾队伍中的小孩和女孩。运气好的会要到几个铜板。这种快乐时光一直持续到他们被拐前…
想着想着,药煎好了。回忆被一壶煎熟的中药浇醒。
她举着红烛靠近灶台,揭开锅盖,一阵萝卜白菜与排骨交融的清香迎面而来,不过她今晚估计是吃不到了。锅很小,准备的食材也非常有限,要换作平日,这一锅盛两个碗便没有了。
她做的很少,这次只怕是不够。
司珏拿起一双木筷尝了一块排骨,鲜嫩多汁,回味无穷。她将骨头剔出,用木勺舀了一碗排骨汤,将药放进去,又加了很多胡椒与一种特制的香料掩盖苦味。
忙完这一切,夜已深沉。月光如一层薄纱,轻轻漫过整片山林,连空气里都浸着几分清辉。小院静静卧在月光里,像盛着一院的碎银,每一寸角落都透着沁人的清丽。
司珏走近榻前,先将手中的汤碗与烛台轻放在柜上,而后借着跳动的烛火,俯身将那女子小心扶着,让她慢慢靠向墙壁。烛芯那点小小的火苗摇摇曳曳,将女子的脸颊映得忽明忽暗,连眉梢的弧度都染上了几分暖黄的光晕。
恰在此时,那女子似是醒了。只是双目仍无半分神采,蒙着层未散的迷蒙,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目光轻飘飘落在眼前端着汤碗的司珏身上,像两汪失了焦点的静水。
司珏并未留意到女子的异样,她舀起一勺汤,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才缓缓递向女子。
“当啷”一声,勺子猝不及防地坠落在地,汤水溅出些许。而女子依旧眼神空茫,彷佛方才那一下,并非她有意为之。
“烫。”那女子嘴里缓缓吐出一字。
听到这声音,司珏明显顿了一下,好似直击她灵魂深处,如此熟悉!可在脑海里无限翻寻,仍不见答案,她的意识告诉她:她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子。
此时她只能抚平心中的涟漪,连忙将地上的勺子捡起来,然后颤巍巍地开口:
“那…那我…给你吹吹。”
这几个字说得尤为艰难,如同深陷泥沼的窒息感。可那女子的反应仍平淡,连眼都不曾抬一下。
安顿好那个女子,已是后半夜。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月光在独奏。
司珏在地板上随便铺了些席草就躺下了,可她却辗转反侧难眠于夜。她抬头望向窗外,月光安静地躺在夜里。
铃声再度响起…
一根若有似无的铃绳,悄然悬系在司珏与那女子之间,随同有心人的拔弄,开始奏出命运的低吟。
这铃绳一直延展到天空的尽头,直到穿透雲霄。
天此时也逐渐有了光亮。
羨媞最先醒,光线投进眼睛的第一感,是无尽的混沌与疼痛,身上的伤口已愈合如初,这个躯壳好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般沉重。
不过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抚摸自己的额头,再确定没什么东西之后,才舒缓地叹了口气。
只是脚刚碰到地面,她便发觉不对。一瞅,一个活人正躺在地上,一袭蓝袍,脸上还盖着斗笠,头发分散在地周边。
而地上的人在察觉到异样之后也很快醒来,两人四目相对,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你…你醒了。”司珏率先开囗,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有些尴尬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羡媞有些不知所措,不过相比昨晚眼神的空洞迷茫,此时她的眼睛里已经闪出几片灵光。但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与陌生的人,她的眼里还闪着警惕。
“请问…你是…这里是…?”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司珏意识到这确实有点唐突,冷冷地作了个揖,便开口:“在下司珏,字舟寒。昨晚姑娘受重伤躺在我的地里,这里是我的居所。”
羡媞眼亮起来,慌慌的跪礼改成半蹲回揖,膝盖磕在青砖上仍带着颤:“多谢少侠救命!小女……小女愿为少侠做牛做马!”
先前她惨白的脸总算在此时泛出些血色,笑起来时却仍带着劫后余生的慌乱。
司珏抱臂而立,垂眸睨着她。按江湖传闻,能破屋后赝乌阵的,该是个满身肃杀的狠角色,可眼前人眼尾泛红,笑里还带着怯,活像只受惊的小雀儿。
阴差阳错?司珏想到,不可能,她宁愿错杀,不愿放过,于是冷冷呢喃道:
“这阵布了三年,你是第一个闯进来的。”
说罢不再看她,其实司珏心里很没有底,她也不知道羡媞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羡媞仰头谢恩时,眼角扫到司珏腰侧长剑,鎏金剑鞘在日光里泛着冷光。她忽地想起了什么,笑容像被冻住般僵在脸上,须臾间又勉强扯起:
“少侠…… 您救我时,可瞧见我身旁有别的物件?”
司珏没答话,反手从廊柱后抽出把剑掷在青砖上。剑穗上的银铃随着撞击晃个不停,“当啷——” 一声,羡媞随着声音望去,那把剑确实是她要找的。
羡媞扑过去捡剑的瞬间,司珏的剑已架在她颈侧。剑身贴着皮肤沁出细汗,她听见司珏在头顶开口道:
“说吧,这剑哪来的?”
司珏的剑又压了压,剑刃在她颈侧划出道红痕:“赝乌阵是我布的,你一个普通女子,怎么破的?” 声音冷得能凝霜。
羡媞明显是被吓住了,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下来,想要拿剑的手也悬在半空。
“可以…可以先把剑放下吗?我会如实交代!”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声音里带着颤抖。
司珏仍不为所动,羡媞见她这般,也只吓得开口:
“少侠实不相瞒,小女的父亲是做生意的,可前些年他倒贴了不少外债。要债的人砸破了我家的窗户和大门,我们…我们实在是没法,他抛下一家老小离开,前些日子我的母亲也才刚刚病逝…”
“可追债的人紧咬不放,硬是要将我家赶尽杀绝。我为了逃出,花费了不少气力,我当时已是奄奄一息,才不小心闯入的,对于少侠你说的什么燕子阵,小女是一概不知。”
旁人见羡媞泪眼汪汪的可怜样,早该心软,偏司珏是个例外,脸冷得像浸了雪,半分波澜都无。
“所以你是逃债,才误闯阵的?”她语调平得没起伏,眼睫垂着不看羡媞哭红的眼,不知情的怕要当她天生冷面。
“不是误闯!少侠我绝无虚言!”羡媞抽噎着攥紧裙角,指尖泛白,“那剑是故友送我的!” 委屈涌上来,眼泪又要掉,活像受了天大冤屈。
“故友?”司珏终于抬眼,眼底多了一丝探究的兴味,往前半步压低声:“说她是谁,你闯阵的事,我便不再提。”
羡媞攥紧衣袖,指甲掐进指腹,声音发颤却强装镇定:“我…… 我真记不清了。这把剑有些年月了。” 她垂眸盯着地上青砖,睫毛抖得厉害,像怕司珏从她眼里瞧出谎言。
羡媞垂眸盯着司珏衣摆,指尖无意识绞着裙角,心像揣了个炸弹,她连自己都骗不过,哪能真 “记不清” 那故友是谁,可话到嘴边,只剩含糊的怯懦。
她偷觑司珏的脸,黑纱晃啊晃,把那人眉眼遮得死死的。
司珏收剑入鞘的动作利落,剑穗扫过青砖时,突然倾身扯住她手腕。那力道不算重,却叫羡媞整颗心都悬起来,不过司珏只是淡淡地道:“走,带你见个人。”
“见谁?” 羡媞懵懵抬头,眼尾还泛着哭后的红,
“…… 不是你救了我吗?”
司珏没看她,黑纱垂得更低,只丢下句 “另一个救命恩人”,拉着她往出走时,连带着臂甲的广袖扫过她发梢,带起缕说不清的香。
一路无话,只有青石板被踩出的轻响。司珏走在前面,广袖随步子晃出细碎弧度,羡媞跟在身后,目光总忍不住往那顶纱笠上落。
纱面薄得像雾,她眯眼望进去,也只看清对方高挺的鼻梁,和下颌线绷出的流畅弧度,这般好看的轮廓,若真是怕丑才遮着,倒显得荒唐了。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羡媞指尖还攥着剑穗没松,心里头那点好奇像发了芽:她到底长什么样?又为什么要带这层纱呢?
她忽感到有一些不可思议,在昨天,她还在逃亡途中险些丧命,在今天,她被好心人救助现再在正去找救命恩人,这一切对她来说还是太奇幻了。
就在她发愣时,司珏打断了她的思绪: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怎么称呼你?”
羡媞反应过来,回道:“小女姓羡名媞,字清棠。”
棠花庭下见斑衣,年少清才世所稀。
或许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吧,司舟寒心里想着,虽然自己提心吊胆,但并非每个人都是她想象中那么坏。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就是贬低别人,她也与自己一样,有着悲惨的身世。
少女的心思并未被旁人看出,她被困在杀戮的密林中,使得她只能刀剑相指身边的人,情感被她的恐惧所扼杀,不知所云。
她们穿过一片又一片树林,路径一条小路,往镇上走去,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