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下意识地探过去,拨开湿凉的泥土,那纹路越来越清晰,跟着露出来的,还有一截苍白瘦削的手腕,甚至能隐约看到那人手背上深浅不一的伤痕。
挖着金子的雀跃她没体会过,但此刻掌心的冷汗,却比中了头彩还要让她发懵。
(司珏此时心里一万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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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山的雨总来得有些猝不及防。雨珠噼啪打在树叶与花朵上,空气中也雾蒙蒙的,天空延绵着无尽的雨帘。小鼠小雀也都回到自己的巢穴窠臼里,偌大的蓬山中空不见物。
远处的山坡上,一名少女正撑着纱笠往山下走去。黑纱被风轻轻吹起,少女不禁按紧了纱笠,指节微微泛白,雨珠也因为风微微倾斜,如丝线般游走在空中。
最终她停在一扇木门前。
不过她并未着急进去,而是走进门旁边一条枝茎丛生的小蹊里去。小蹊窄得只能容下一人经过,周围还到处是横生的桦树枝,没办法,她只能弯腰走过。不过后面的路还算宽敞。她走着走着来到了一条小溪边,溪边上是一块菜地,菜地种着萝卜,白菜一类,个个生得肥嫩水灵。
她将别在身上的剑解下来,靠在田埂旁,并蹲下来,家里前些日子备了些排骨,萝卜也还剩一些,就不用再摘。雨天做个萝卜白菜排骨汤,倒也惬意。
她这样想着,挑了一颗中规中矩的白菜。
正准备摘,她发现了不对劲。
湿润的泥土下,静静藏着的并非预想中的白菜,而是一抹鹅黄的布料。
司舟寒:?(^^)
她顿觉不妙,指尖瞬间掐进湿润泥土,慌急地扒开浮土。才刨了两三下,一截裹着鹅黄布料的苍白且瘦削的手臂,就那样刺目地撞进眼帘。司珏呼吸都乱了。手上动作却更快,顺着田埂一路挖到草丛另一端。当泥土簌簌滑落,一个半埋在土里、浑身沾满泥污的女子身形,终于完整暴露在她视线中 。
(她此时心里一万个问号)
顷刻她警觉地握紧剑柄,警惕地望向四周。
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雨还在下,但比刚才要小很多,雨珠顺着纱笠缓缓滴下。
司舟寒望着半埋土里的女子,先小心用剑鞘戳了戳对方肩头,没反应。又蹲下身,指尖探她鼻息,极微弱的热气拂过指腹。这才敢伸手扳过女子脸,泥污糊了满脸,但其五官还算端正,瞧着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出头的样子。
她解去外袍裹住女子,想往肩头扛,可对方看着瘦,实际沉甸甸的,差点踉跄栽进泥里。雨虽小了,田埂却滑得像抹了油,司珏深一脚浅一脚,一手还拿着白菜,最后终于是把她给倒饬到前院。
推开院门,司舟寒先把人搁在堂屋地上,找帕子舀了水给她擦脸。擦着擦着,还见女子腰腹上挂着“栖梧”字样的字牌。不由得顿了一下。
雨渐渐停了,花叶上的露水盛着微弱的阳光,衬映着靥足的光泽。
“去尼玛的司舟寒!大雨天泥泞天气让老娘给你治病!”席澈边走边骂,身上还背着药箱,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肩头,因为雨后的山路走起来很艰难,药箱又很重,对于她这样消瘦的女生很是吃力,所以席澈现在心里有一窝火,恨不得立马见到司珏,绞刑,穿刺刑,笞刑,感觉都无法满足她了吧!
席宴如邪恶地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
只是还未来得及敲门,门就被打开。
“真是让老娘赶上时机了,司珏你个……”
话还未落地,司珏就把来人连人带箱的拉进屋里。
“跟我来”
这波操作把席澈搞得一头大雾,想要骂出口的话活生生被憋了回去。不过她是有求而来,或许是真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她过手,那还是看看最好。
席澈跟着她来到一间卧房,一进门就看到榻上的人,顿时不可置信道:
“这人哪里来的?”
“后院菜地里。”
“菜地?所以你大老远让我过来是为了治她?”
答案显而易见,“是的”
席澈还是没办法缓过来:“所以她是谁?怎么会在你家菜地?”
司珏道:“不知道。”
席澈看着榻上的人,伤势惨重,腰腹均是大小不一,深浅不一的伤口,但都是箭伤;手臂上也是一道道伤痕,背上则是交错纵横的鞭痕,看着实在触目惊心。不知道这人到底遭受过什么非人的虐待…
席宴如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蹲下来打开药箱。虽然姓司的什么都没说,但或许答案就出在这个重伤的女子身上。
她拿出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面色凝重:
“你确定她还活着吗?这伤势看着有些悬啊”
司舟寒在一旁递工具,开口道:“我测过她的鼻息,还活着”
不料席宴如突然话锋一转:“唉不对呀,司舟寒你不像是心软扶弱的这种人啊,这不是你的作风。”
“怎么,一见钟情啊?”
天气此时已经放晴,小雀小虫已经从各自的巢穴里出来。万物一碧如洗,树下丛里的蓝鸢尾噙着雨露,很是动人。
司舟寒狠狠白了她一眼,随后若有所思地开口“我觉得她并非是什么等闲之辈,她一定有些实力。有障眼法在,这里就是一片怪林。而我发现她的时候却是半埋在土里,说明她知道此处安全,顺而藏在这里躲避威胁他生命的那个事物。”
“我只是好奇,她单单一个弱女子,并无他人协助,是如何破解我设下的赝乌阵的?我这小屋向来隐蔽,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是因为这赝乌阵的阵法,所以才无他人侵扰。
可若是要破解,可不单单是一个人,至少需要五人协力点屋水穴才可能破除。”
“那你让我救她什么意思?”席澈嗔怪问。
“这件事关乎到我的职业安危,切莫不可大意”司舟寒回道。
说完她望向榻上的人: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可长得并不丑,反而五官端正,鼻尖微翘;眉形也极秀气,眉心却微微皱起;长长的睫毛紧紧贴着下眼睑;左眼正下方还有一颗极淡但很明显的痣,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望得微微有些出神,不过就在这时,席澈打断了她的思绪。回过头对她说:“给我烧盆热水,再拿一条毛巾。”
“叮铃铃——”
司舟寒端着木盆往回走,路过玄关时,忽听见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可仔细听那声音,并非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像是莫名从她的内心深处响起,无缘无由。
她四处张望,除了绿漫漫的山野与鸟,一些玉簪的素白与鸢尾的殷蓝,再没有与铃声相合的事物。她不禁留意。
屋内。
“怎么样?她能醒吗?”司舟寒将木盆放在席澈的裙边,开口问道。
“嗯,我开了几味药,吃了就好”席澈信心满满答道。
司舟寒有些无语,什么药吃了就能好?这药就算是千年人参炼的也得有个疗程吧?
“这药人参炼的吗?劲这么大?”司舟寒微微蹙眉,一双清眸闪着紫晕透着不解的神情。
席宴如看出了她的不解,于是道:“这样,如果你今晚煲汤或是烹茶的话,你在这之前将药煎好晾凉,然后把它加进去,煲汤的话记得加多胡椒”
“最迟明天就能下地走路。”席澈说这话时,嘴角闪出一瞬“狡猾”的笑,仿佛笃定了这个事实就会发生一般。
“你为什么觉得她明天就能好?”司舟寒心中依然不解。
“还是说,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司舟寒抬眸转头看向她
席宴如笑了出来,“我就知道你会问,我觉得这绝对不是巧合。我刚用工具检查她的伤口时,发现她的伤势只是看上去很严重,其实不少伤口都已经长出新肉愈合了,看上去那么惨烈应该是当时受伤时流出的血,但颜色却没有褪色的很严重,更像是近几日才受的伤。”
“结合你之前的情况来看,这女子绝非正常人,你可能碰到鬼了。”
司珏被这正经回答突来的打趣弄的有些气到,“怎么能说人家是鬼呢?”
“当然是人是鬼我们两个都说不准,只能看明天她的情况再下定论。”席澈撩起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东西。将各种精小的器械别在布挂上。卷起来放进木箱里。
推开木门时,天色就像是一块浑浊的玉,再不走就没法走了,山路刚经过雨的洗涤,滑得像抹了油。
席宴如走到院前的木门旁,正要离开,突然转过头来,叮嘱了司珏几句:
“我劝你还是小心为好,救好了让人家哪来回哪去,那女子似乎不是什么善茬,别到时候上演农夫与蛇,救了她还反咬你一口。”
司舟寒倚靠在柱子旁,沉遂的眼眸中看不出她的答案,像是想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于是道:
“莫不是误会…?我有些不太确信…”
席宴如噗哧一笑,转头就走,临走时丢下一句话:
“那你就宝似的护着她吧,我看她是绝对会把你害惨的。”
司舟寒想回话,可那人已经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她想说的话也随同静谧沉入深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