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清晨稍许炎热,姜幼眠去舞蹈房练了功,这会儿刚洗漱完,房门就被敲响了。
她眉头轻蹙,素手拢起齐腰长发,指尖捏住腕骨处的皮筋,将发束绾起,几缕碎发垂落在颈侧。
晨光透过窗户,打在她瓷釉般细腻的脸上。
姜民康站在门外,手里提了个公文包,显然是赶着去上班,临时被要求来当传话器。
他语气有些不耐:“老爷子在茶室等你,有事商量。”
姜幼眠掀开眼睫,并未看他,目光落在虚空处,只漠声说了句“知道了”。
姜民康深深瞥她一眼,还想说什么,但终究只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这就是他们父女之间的相处方式。
无论什么时候,双方都是冷漠的,谁也不想打破这个冰点。
姜家在京市也算小有名望,姜老爷子这人是出了名的明事理、学识渊博,晚辈们也都对他敬重有加。
姜幼眠从小便跟在老爷子身边,无论是规矩还是仪态,都是按照世家千金的标准经过严格教导的。
晨光斜映茶室,姜济怀端坐在茶席前,腰背如松竹般挺直,满头银发。
他双目温润地看着姜幼眠:“我知道你们父女俩向来不和,但总归是一家人,偶尔也要亲和一些,总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
姜幼眠眼波平静,提起面前的茶壶,水流缓缓入盏,茶汤杏黄般透亮,淡而不腻的香气萦绕在室内。
她右手三指托起茶杯,垂眸轻嗅,水润红唇不满的撅起:“爷爷,是他出轨在先,背叛了我妈妈,这坎过不去的。”
“您今早叫我过来,应该不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爹吧。”
老爷子微不可察的叹气,这小妮子向来是聪明的。
他浅饮茶汤,继而放下杯子,语气有些凝重:“你应该也知道家里的情况,我年纪大了,实在力不从心。如今姜氏资金短缺,正是困难的时候,你那个爹……”
他顿了顿,继续说:“唉,他本就志不在此,更是没有能耐解决公司的问题,要不是我守着,咱们姜家几年前就该没落了。”
姜幼眠不语,似乎已经猜到老爷子要说什么了。她没吭声,只小口含入清茶,等着下文。
老爷子知晓姜幼眠的性子,也就不再绕弯儿:“眠眠,周家那小子我瞧着挺不错的,听说他一直很喜欢你,为人单纯磊落……周家也有意与咱们联姻。”
“只要你点头同意订婚,他们会尽全力帮咱们,这是一桩好事。”
倒也不是老爷子势利,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现在的世道,这些个豪门世家,不在你低谷时来踩一脚就已经很不错了,人家愿意帮这么大的忙,况且只是订婚,只要不是结婚生子,一切都有逆转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
他前些日子找人调查过,周祁那小子干净单纯,没有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周家清清白白,内里关系也不复杂,对眠眠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罢,姜幼眠抬起眼睫,语气很是不满:“爷爷,我知道您很满意周祁,但我才二十一岁,大学还没毕业呢,不急着订婚。”
“而且,我根本就不喜欢他。”
她吸了吸鼻子,眉头皱在一起,粉嫩的脸颊微鼓,眼中闪着可怜微光,语气装得委屈极了:“您就忍心让我嫁给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吗?”
姜老爷子不语。
眠眠是他一手带大,怎么可能不心疼。
但如今陷入两难的境地,谁也没有好的破解之法,只能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
姜济怀沉沉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要不你们年轻人先试试,这期间我也会继续想办法,你放心,爷爷不会让你受委屈。”
那就是没得商量了。
姜幼眠不再说话,顾不上什么茶道礼仪,忿忿地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虽然这事儿她早就知道了,但今天听老爷子这么说,却还是生气。
从小到大,爷爷都很宠她,也没有逼她做过任何她不想做的事,如今为了姜家,真就打算牺牲她了吗?
姜幼眠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更不会低眉顺眼的接受家里安排,但是她不想因为这事和长辈撕破脸。
自这次谈话后,她就再没回姜家老宅住了。
姜幼眠在学校附近有一套小公寓,是去世的母亲留给她的。
她就读京大舞蹈系,学的是古典舞,今年大三。京大百年校庆在即,作为京大舞团中的领舞,姜幼眠要留校练舞和彩排。
当然,也是借此机会向老爷子表明自己的态度。
中午时分。
夏如宜抱着一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站在舞蹈室外等姜幼眠排练结束。她长了张圆脸,又总戴一副圆框眼镜,脸蛋儿是纯天然的婴儿肥,可爱又文静。
排练结束,舞团的女孩儿们相继从更衣室出来,同夏如宜打招呼。
“如宜,上次你帮我们写的那个视频文案在网上都火了,真不愧是咱文学系的大才女。”
“对,那个舞蹈也火了,好多改编和翻跳,咱们如宜功不可没。”
夏如宜被几个漂亮女孩儿夸得不好意思,脸蛋泛红,声音很小的说:“那都是因为你们跳……跳得好,我只帮了一点小忙而已。”
姜幼眠出来的时候,就见夏如宜红着脸,显然是被夸得害羞不自在了。
“走啦,吃饭去。”她拉住夏如宜的手腕,顺势就把人带走。
夏如宜深呼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你要再晚来几分钟,我很可能就钻下水道了。”
姜幼眠嘴角含笑,侧眸瞧她脸颊还未消散的红晕:“你这腼腆社恐的性子最招人逗。”
夏如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儿,不自在地扯开话题:“别说我了。”
“你爷爷真的让你和周祁订婚啊?”
提到这个,姜幼眠心里就烦躁,她深叹了口气,眼底星光消失不见,抿嘴说:“那是他的事。”
“反正我是不可能同意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姜幼眠心里是没底的。
爷爷早就算准了,她不可能不管姜氏的死活,所以才没有强制要求她干什么。
订婚这事,不过是时间问题。
夏如宜替姜幼眠着急:“那咱们得快点儿想办法呀,要不出国躲一段时间?”
姜幼眠拧眉:“总不能躲一辈子吧。”不是长久之计。
“可是你又不喜欢周祁。”夏如宜嘀咕着,语气愤愤。
尽管外界对这位周公子褒奖居多,但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总不能真让她家眠眠搭上一辈子。
俗话说,不能在背后说别人,一说就到。
周祁一身浅灰色休闲西装,微靠在车旁,垂着眼,百无聊赖地滑动手机。
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向来是众星捧月,更何况周祁还是京大的风云人物,他今年大四,虽然平时很少来学校,但身份摆在那儿,前去攀关系的人自然不少。
本着良好的家世教养,他刚应付完一位前来搭讪的学妹,转眼便看见了姜幼眠。
见周祁朝她们这边走来,夏如宜心中一惊,拽了下姜幼眠的衣摆,低声问:“怎么办?他不会是来逮你的吧?”
姜幼眠的目光落在周祁身上,很快又收回,她淡定的说:“就算他今天不来我也会去找他的。”
联姻的事,怎么也得找当事人说个清楚。
“眠眠。”
周祁笑着,温色光线落在脸上,他扬了下手机,“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这样的称呼不免有些暧昧,路过的同学听见也都好奇的盯着两人看。
吃瓜群众早就听说这位小周总明恋舞蹈系的姜幼眠,如今在校门口明晃晃的示爱,真是恋爱脑实锤了。
姜幼眠和夏如宜道了别,瘪瘪嘴,转眸,漂亮杏眼瞅着周祁,拧眉问:“周学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语气有些冷。
“姜爷爷说你这段时间没回家,他很担心你,所以我过来看看,顺便接你去吃饭。”
末了,他低声抱怨一句:“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
这句话,倒显得他委屈了。
周祈是真心喜欢姜幼眠的。
他这个人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对待感情是认真的。自从三年前在京大迎新晚会上见过姜幼眠之后,周祁便动了真心,自此,旁人也都入不了他的眼。
姜幼眠却不吃他这套,眸色微凉,不施粉黛的脸上神色淡淡,错开一步,刻意与他拉开距离。
她明里暗里的不知道表达过多少次自己的想法,也拒绝过他,但这位周公子却依旧锲而不舍,如今又想拿联姻来捆绑她,她自然是懒得给他好脸色看。
“不是要吃饭嘛,走吧。”她冷着脸说。
一直在校门口站着不免太过引人注意,得找个人少的地方说清楚。
周祁那俊朗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手机揣进兜里,忙不迭的去开车门。
只要眠眠愿意跟他聊,那他就还有机会。
这会儿正值晌午,夏日阳光毒辣了起来,空气中有些闷热。
因为最近两天忙着排练,姜幼眠没睡好,脑子浑噩,下车时打了个困乏的呵欠。
门口穿着旗袍的女服务生小跑着过来为姜幼眠撑伞,那伞柄是木质的,细看有精细的雕刻纹理,伞面绘着彩鹤,阳光洒在上面,栩栩如生。
周祁将手里的车钥匙扔给泊车小弟,接过那女服务生手里的伞,走在姜幼眠身侧。
姜幼眠懒散地抬眸,眼里还噙着困乏的湿意,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银粟居。
有点奇怪的名字,虽未来过,但却有所耳闻。
魏家的地盘,据说,这里只招待老板的亲朋友人。
魏家的亲朋友人,那自然是非富即贵。
有位穿青色旗袍的服务生对两人行了个礼,周祁将手里的铜牌递给她。那人会意,领着两人去往包厢。
缓步进入内院,一片园林景观,气温适宜。园中一池曲水,荷叶翠绿,有白荷初露,菡萏半开,成群的红鲤鱼在水中穿梭游动。
刚踏上青玉台阶,周祁像是看见了什么人,突然停下脚步,低头对姜幼眠说:“眠眠,你在这等我一下,我过去打个招呼。”
他将手里的伞交给旁边的服务生,随后阔步向对面走去。
姜幼眠拧眉,顺着他的方向看去。
对面阁楼的长廊上,素纱宫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一行人穿过廊柱,旁边的翠竹林窸窣。
走在最前方的男人气质卓越,肤色是冷调的象牙白,侧脸轮廓流畅完美。
他上身一件剪裁得体的白色衬衣,没系领带,慵懒随意,黑色西装裤勾勒出修长双腿。神色淡然,眉眼间是看不清的深邃。
而他旁边的男人,穿了身惹眼的蓝色休闲装,嘴里叼着根烟,眼角似天生自带笑意,轻挑不拘。
姜幼眠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见周祁快步走过去,笑着弯腰,对着那气质不凡的男人打招呼。
而对方只神色清冷地点了下头,右手随意插入西装裤袋,手腕处露出一截银色表带,泛着金属冷光。
姜幼眠不由得有些诧异,在京市,周家已是名门望族,周祁作为唯一继承人自是身份高贵,能让他这般恭敬对待的,屈指可数。
这男人是何方神圣?
看着,好像有点眼熟,但又记不起来了。
她好奇问旁边撑伞的服务生:“那位……是什么人?”
服务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敢一直盯着,怕失了礼,迅速收回视线后低声答:“那是谢先生,我们老板的贵客。”
其他的,她就不知道了,也不敢妄自议论。
谢先生?
虽然姜幼眠不敢确定是哪位谢先生,但男人旁边穿蓝衣服的那个,她认得,是肖家的肖程东。
这偌大京市,怕是只有京北谢家才有这样的排面,让肖程东作陪。
要知道这位肖家大少可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眼高于顶。
不知是她偷看的动作太过笨拙,还是对方警觉性太强,恍然间,男人掀开眼帘,目光冷然地看过来,两道视线在静谧的空气中相撞,猝不及防。
被发现了。
姜幼眠像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心中虽仓皇狼狈,但那皎洁瞳孔中依旧淡然无波,只故作镇定的慢悠悠移开视线。
这位谢先生,长得倒是不错。
她垂下眼睫,睫毛纤长如羽扇,在眼睑轮廓处投下淡影,像是在思索什么。
忽而,姜幼眠嘴角轻扬,面容昳丽,清古艳冶。
彼时,淡雅清风袭来,碧绿荷叶晃动,晶莹的水珠落入池中,激起层层涟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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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