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墨祺调整仪器,在高高低低的数据中划出一条曲线。几次突兀的暴涨沿时间线排开,最近一次在四年前。夏荼也注意到这份报告,挑眉道:“你知道那是什么时间吗?”
“冯岚入职的时候,”墨祺把文件放在一边,“在暴涨之前她的数据本来已经趋于稳定,而节点之后她和冯岚基本共享同一涨幅。我们聊过这件事。我也看过冯岚的数据,以非先天能力者来说,他的能力成长曲线远高于基准。明蕊作为先天能力者的优势暂时不提,冯岚作为后天觉醒者能拥有这个成长速度,我不相信天才,宁可相信明蕊的能力在其中也起了作用。实验结果也佐证了我的判断。精神系能力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引起能力和主人之间的共鸣,促进二者相互理解契合——荣枯没有给你看我发的文章吗?
而早期契合度学说也提到能力的稳定性除了能力本身强度影响,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主人与能力之间的接受契合,一个信教的人很难使用诅咒类能力,一个恐高的人也无法自如驾驭翅膀。能力器官学说指出某些超能力依附人体器官而生,肌肉,眼球,耳蜗,血液,手指……切除能力器官的同时也会剥夺能力者的能力。有确实详尽的实验数据支持这一理论。但更多超能力无法找到对应的能力器官,我们只能把它划进待研究的范畴。精神系就是其中之一,学界曾默认精神系的能力器官是大脑,但明蕊的大脑不符合这一要求。”
“电刺激各个脑区对她的能力没有明显影响,包括我们曾以为的听觉,视觉,触觉等区域。我们曾以为明蕊的能力是以\'接触\'为媒介,但她自己承认没有接触时她的能力一样可以进行读取,接触只是作为助力而非钥匙。换而言之,她存在才是钥匙。我不喜欢这个说法,但我们可以假设她的能力器官是她的灵魂。”
“老三区的资料显示,重大精神刺激有助于精神系能力的进化,包括且不限于杀戮,虐待,精神侮辱,人格毁灭……”墨祺指了前面几次涨幅较大的区域,“明蕊承认其中的作用,她认为能力器官应该是思想,极端思想有助于能力的进化,她的能力脱胎于她极度的安全感缺乏,无意冒犯,但以资料看来,老三区可不是适合小孩生活的环境。”
“沈万已经尽力了。”夏荼对那段更早一些的历史并非毫无了解,苏幽洌和沈万的力量和整个区的阴影比起来不值一提,和其他成品相比,明蕊甚至能算幸福。即便这样他也忘不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沉默的影子,仅作为工具而存在的明蕊和现在这个会开玩笑的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我猜她在总部应该一直也是做的信息搜集评估,PUA是总部的老毛病,也是培养能力的绝佳养料。明蕊的能力一直没有超过阈值,所以总部也用的很放心。直到这次——”他指着最后一个节点,“超过阈值了。”
他们都知道这个阈值是谁的标准。
“她对总部的价值一落千丈,不过你应该也同意这次进化对她利大于弊。有空配合我的项目工作,可比给总部干活有意义得多。在这之后冯岚的影响正向持续,她的进化非常稳定。虽然总部不再庇护她的副作用是针对她的暗杀行为没了阻碍,但以她的能力很容易就能发现并规避。”
“只有规避是不够的。”夏荼叹了口气,“这里没有外人,墨主任,你是目前唯一可以\'赋予能力\'的超能力者,你比我更清楚她的能力不是\'进化\'。我不否认她也许有意无意帮助了冯岚很多,但这和我们讨论的问题无关。你对她的能力做了什么?”
“什么无关?我刚刚的话都白说了吗?夏先生。她的能力器官是灵魂,是思想,以她的级别,没有超能力能改变她的能力,能改变她的只能是另一个灵魂,另一份思想。”
“极度缺乏的安全感让她对外界信息贪婪的索取,而稳定的自我认识形成输出。我说了,她的进化非常稳定,不论是对她的能力还是她自己,这份转变都有宜无害。”
“那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破不立。”墨祺说,“不要引进其他无关变量。”
冯岚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亮,任刃坐在一旁擦拭手里的小刀,昨晚明蕊死活不肯说话,他又一问三不知,冯岚气结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睡了,现在看到这张脸仍然心底窝火。时钟指向午饭时间,母亲和妹妹应该已经出门,他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回三区,冷不丁被母亲抱了满怀。
“妈?你没去上班?”
“声音那么大,真当你妈耳朵聋了啊。”冯母拍拍儿子的肩,“昨天说要来又说临时有事,大半夜乒铃乓啷还不走门,吓得我哟——你上司那个小女孩呢?这位是?”
“啊—我们新收的,新收的,员工!”冯岚挠着头,“毕竟我一直是半工半读。明蕊最近事情多忙不过来就多招了一个!昨天也是临时突发任务所以没赶得回来,任务结束太晚了就带新人先回来住啦——妈你晚上听到了也跟我打电话说一声嘛,要真有坏人怎么办。”
“你忙得连说好的时间都回不来,还指望你出事及时赶回来?”冯母白了他一眼,还是给了儿子一个拥抱,把热乎的饭菜从锅里拿出来后才匆匆出门,冯岚站在门口送母亲远去,才低头去看通讯器里错过的消息。这两天的通知比他过去一年加起来还多。他有点怀念每天什么都不做的明蕊了。
任刃还在房间里坐着,各区之间你咬我我咬你乱成一锅粥,墨祺大咧咧让他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不由得让人怀疑这是一场策划已久的局,他扇明蕊那一巴掌还是不够狠,不然也不至于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冯岚看着坐姿笔直的任刃,忍不住又叹气。
“情况如何?”
“如果你是问明蕊,那么还算稳定,如果你是问其他人,糟透了。三区几乎全员能力都提了一级,其他区要疯了。没人保证这种提升毫无害处,更多人把人派过来试图得到进化。你的能力被评为极危,能让明蕊为你撑腰的欺骗性,能骗过一众检测仪器的隐匿性,能一击击破训练有素的精神壁垒的攻击性……真是完美的替罪羊。”
任刃背后发凉,看着冯岚的眼睛,又有些疑惑这位保镖的态度,从始至终他都将后背大咧咧暴露给自己,如果对他也在提防,演技未免过于精湛:“但你不信。”
“我不信你。”冯岚没好气地说,“但我相信明蕊。她那种能力,你一定有让她相信的资本。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她说我和她有点像。”
“是吗?你杀过多少人?”
“三十二。”
“都是任务?”
“不全是。”
“为什么当杀手?”
“我只会杀人。”
“谁教你杀人?”
“我老师。”任刃说,“她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他又想起血里的雨,或许是因为明蕊,他最近这两天总是想起她;或许是因为今天的阳光晴好,让他不由溺回喧嚣的雨。冯岚挑起半边眉毛,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我不想杀她,我从有记忆起就跟着她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暗杀是项苦工,她教我,训我,却不在乎我学得如何。她教我锻刀,在我被烫到的时候给我涂药,她说她救了我,我便欠她一条命,将来要给她送终。我说好,她就笑,只有嘴角,没有眼睛。她动手比我更轻更快,刀在她手里像蝴蝶与飞鸟,她任务做完一滴血也不沾,去喝酒。又苦又涩的液体滴下来。我不喜欢,她骂我,说我和她不是一路人。我很努力学了,刀也好,酒也好,都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她本不应死的。我不明白。最后那一刀,为什么她要收手?
“就不能是因为她不想杀你?”冯岚听得入神,举手问。任刃摇头:“我分得清杀意,她是真心想杀我。我们纠缠了半月,她不杀我时我们在同一屋檐下相安无事,她要杀我时我便回护。她杀人往往兴之所致,可对我的每一刀,都刀刀致命。”他无意识地摸了摸侧颈,那里有一道已经愈合的伤口。“这条命是她给的,她要我的命,我给她就是。可她死在我刀下,我又该做什么?她挥刀时震碎一场雨。我只能斩断一丝雨线,我拙劣的模仿她,试图理解她。但我做不到。”
冯岚若有所思,任刃手腕一转,刚削完苹果的小刀露出又缩回,他细细看过,回腕收刀。只听得冯岚又问:“那其他人呢?”
“谁?”
“你杀的其他人。你记得他们吗?”冯岚难得严肃起来,“你和明蕊一点都不一样,她记得每一个她评估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