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很久很久以前。种子还小的时候。有人教导种子，让种子成为他想要的样子。种子按着人的要求成长，一点点变成他需要的样子：尖塔刺目，城墙坚硬。剔透的窗门如眼如炬。
有一天，一朵桂花飘来进来。桂花问，这是你的世界吗？
“这是人的世界。”
“这样啊。”桂花说，“我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东西。我可以带其他的东西进来吗？”
“可以。”
于是桂花带来香气，带来晴天和春风，还有芳香的怀抱。
人将风暴，大雨带来，将世界锻造，世界被大雨淹没，晴天没有了，春天没有了，闪电和雷鸣交替如乐。种子生长着，高耸入云，无坚不摧。
桂花枯萎了。
一只小鸟落进世界。
小鸟转了一圈：这是你的世界？
这是人的世界。
你不是人吗？
那就当这是我的世界吧。
你的世界没有你的痕迹。
那又怎么样呢？
我想拜访你的世界。小鸟说，其实应该是有的吧？你托起我的手，很温暖。
世界的主人用刀砸碎了城墙，破开囚笼，水从缺口流出，奔腾扑向未知的天地。玻璃碎了，塔倒了，世界在无尽的暴雨中被击碎，洪水洗滔，留下空旷的大地。
种子终于有了生长的空间。它还太小，太弱，没有高塔的雄伟，没有城墙的坚硬。
但它有春风，有夏雨，还有漫长的光阴积淀。沃土沉沉，它在其中沉睡。
她什么时候会醒？没人知道。
十三区和九区的工作都不复杂，冯岚拿到学位证时正好驾照也下来了，第一次开车就把租的车飞到天上被租车公司一顿好骂。超能力者的管理逐步放开，他填完一大堆登记表，积攒的工资够给家里换一套好些的房子。九区没有封闭管理的传统，冯岚提着小零食窜进病房，和任刃打了个招呼，任刃重新学完义务教育，把成绩单放在一边去帮冯岚收拾。明蕊意识没有恢复，但身体机能恢复的很好，能被牵着坐在轮椅上推出去晒太阳，他们两个轮流照顾着，在房间里堆满供护士医生分享的零嘴。玄宇来看望过一次，在窗边的水杯里留下几颗种子。叶暮被遣回二区，总部的人新换了一批，彻底取消了主脑的后备储员计划。格林的房间里多出几本童话，几株小花。沈万在衣冠墓前放下新的花束，絮絮叨叨说最近的工作安排。夏荼每月提着记录去和荣枯讨论，几个治愈系在一起大眼瞪小眼，最后也只能交给时间。
时间过了这么久了。冯岚戳了戳明蕊的脸：“睡的这么香，不会不准备醒了吧？”
“夏医生说意识恢复良好，随时都有可能。说不定现在我们说话都能听见。”任刃帮他削苹果，“她如果自由了，你怎么打算？”
“当然是先带她回家堵我妈的嘴啊！明蕊在我们家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我却换岗走了这件事，当年我妈骂了我三个月说我没良心！现在还惦记着！”
“扑哧。”
“然后就看情况喽，她的能力和意识恢复的速度差不多。就算人离开局里，也是要保持联系的。说不定这个工作就落我身上了。”
“……”
“你这几年这么老实，到时候应该可以给你申请假期一起出门逛逛？”
“我只是个囚犯。哪有那种好事。”
“唉……”冯岚说不出话，索性把恼火发泄在新买的糖果里，牛轧糖嘎吱作响。房间一时无语，直到另一个声音打破僵局——
“那就戴罪立功吧。”不知何时醒过来的人笑吟吟地说。冯岚惊叫一声，扑过去死死抱紧了她，眼泪夺眶而出，任刃落后半步，只是笑，两行泪无声地落下来。明蕊慢慢拍怀里的少年，也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等等，我得通知沈主任，还有容主任……我没有玄前辈的联系方式……你怎么突然就醒了……”冯岚哭着哭着就笑了，“我还没准备好！”
“等你准备好了我就只能收到拳头而不是拥抱了。”明蕊也笑，她在无尽的意识海中中找到自己的碎片，一点点拼回自己的记忆回到人间。嗅觉，触觉，她一点点辨认她的朋友，把碎片一块一块嵌进残破的灵魂。“梦醒了就醒了。”
“主任们还是先等等吧，还有更想见我的在门外。”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格林抱着娃娃站在门口，瞳孔清澈，几步上前扑进来：“姐姐！”
“好久不见，格林。”明蕊差点给长高了的男孩扑倒，任刃伸手扶了一把，男孩不愿意抬头，熟悉的混响声在房间里回荡：“你醒了。”
“我赢了。主脑。”
“你怎么会输呢，我的孩子。”主脑说，“走吧，你自由了。”
“我想要个保镖。”
“冯岚不介意。”
“我介意，我不能败坏冯岚名声。”明蕊说，“我要带任刃走。”
“……”
“他很危险。”
“我也只是没有之前危险。”
“我们不能让你和他单独在一起。”
“我相信他。”
“他杀过人，明蕊。你要袒护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就因为你觉得他和你一样只是一大刀？”
“我们之中杀人最多的可绝对不是任刃。以正义为名的恶行又何尝不是恶行？你不知道为什么我需要保镖吗？”
“……你本可以不需要。”
“我手里没有错案。只是人心难平。我不愿因他们的不甘束缚自己。”
“你不羞愧，难道他也不羞愧吗！”
“折断一把刀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愿意接受我的后果。”任刃说，“我杀了人，能不被追究地捡回一条命已经很幸运。”
“如果错事都只能被惩罚，那你我都不配活着。”明蕊说，“死能解决什么问题？世界既不会变好，也不会变差，甚至不会变得更公平！”
“你……”主脑声如洪钟，“你打算……”
“我申请调查那个幕后的产业链。我来见证，我来记录。最后，请您称量我们的功过，让他将功折罪。”
“你本可以自由。”
明蕊轻拍怀里格林的头，摇摇头，她的胸腔微微起伏，之前和主脑的争执恍若隔世。她不愿意并入主脑不假，但原因不完全是想要自由。
“我已经自由了。”她最后说，在狭小的病房中向其余三人微笑，任刃心头微动，只觉得这一幕美好又圣洁，细碎的阳光落在她眼边，没有那些妖异的花纹，她的眼睛干净澄澈，充满对未来的期许。
作为过量摄入抑制剂还能恢复的极品病例，明蕊被七区上上下下研究了个遍。夏荼回来给明蕊检查身体时遣开周围的学生，把准许出院的通知单塞她手里：“快跑，别让容主任知道。”
“反正下个月还要回来做检查。”明蕊揉着脑袋，把衣服穿好，春意渐浓，但空气里还是有些凉意，“总部那边总算松口了？”
“毕竟你的情况前所未有。谁也说不好之后未来会怎样。十三个区吵了三个月，还是主脑和玄宇前辈愿意为你担保他们才放手。”
“这样。”她晃了晃脑袋，精神上的重构让她的能力也重新洗牌，从出生就伴随她的杂音消失殆尽，她还是能探索身边人的心声，只是从完全不可控变成可以通过自己的意志开启。即使评级重新回到初始水平也改变不了她内心的宁静。夏荼把外套递给她：“墨祺的合作申请被我拦了，体检结果给你你自己去联系他。之后的任务我有所耳闻，有需要的话找我帮忙——不准再闹到这个地步。”
“额……”
“保证。”
“……我尽量？”明蕊没法确定医生现在是否想给她一榔头，保持随时开溜的姿势小心翼翼看着。夏荼和她僵持不下，最后挥挥手，一文件夹拍在她脑袋上：“油嘴滑舌。”
“毕竟我现在不能直接知道你们的想法了。要握个手吗？”明蕊笑，“老沈那边……”
“我看着呢，你们三区从上到下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夏荼自然的握住明蕊的手，“本来他也想来见你的，这一出给他气坏了。正好让他好好休息。再造杀孽神仙难救。”
“老沈怎么还是想不开。”明蕊摇摇头，“知道了，回头我去看他。”
“别来，我怕他被你气死。”
“难道我不是他的贴心小棉袄吗？”
“到底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夏荼这次真的把明蕊赶出去了，明蕊向他挥挥手，接过外头任刃手里的行李箱，快步走向大门，冯岚刚刚下班，坐在驾驶座上等二人把行李搬上车。
“去哪？”他问身后两人。
明蕊撑着脸去看天边的夕阳，暖红落在她眼睛里，荡出氤氲火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