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亲妈赶走，从家里游荡而出，赵序一抬眼，看见的是像小狗一样蹲在门口的何哲宇。
他叹了口气：“又跟着我，不是让你在酒店等我回家吗？”
何哲宇扭过头看见他，起身向他这边走来：“……担心你，想来找你回家。”
赵序本来还在笑呢，调侃一句“天天担心我”，对方的手指就轻轻搭在了他的脸颊上，疼得赵序“嘶”了一声。
看来肿了，不然怎么一下就被看出来了。
“又打你，”何哲宇眉头蹙起来，“……能不能让我一直待在你身边。”
“不能啊，虽然你是我老婆，但我俩现在算同性恋，只能私相授受，你知道这词什么意思不？特适合形容我们俩，”赵序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离了那么几个艺术专业谁不把我们当变态？”
何哲宇垂着脑袋，摇摇头：“我没关系。”
“我有关系！我好歹有头有脸的，你也是，你稍微把自己当当公众人物吧，被拍到了挨骂别找我哭，”赵序肘了他一下，“别在这黏着了，去给我买个冰的敷下脸。”
“好。”何哲宇点点头。
但他还是把赵序的手牵住了，两个男的在街上牵着手，变态似的，才被骂完又不长记性。
走到附近的711，何哲宇买了瓶冰水，捧着赵序的脸很轻地在红肿的位置上一滴一滴地沾，很舒服，凉凉的淡淡的，既不冰也不痛，沾得赵序的心痒痒。
“你把我关起来吧。”赵序冷不丁地说。
“嗯？”何哲宇有点没懂。
“把我关起来，我出不去，不回家就不能怪我了，”赵序叹气，“……我也不上班了，公司给你管，钱得给我。”
何哲宇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但是我只懂片场的事情，管理公司我还不会，得学一段时间，才能这样。”
“滚蛋，你还认真了，做梦，我的东西我谁也不给，”赵序气笑了，踢了他一脚，“都说了，我的话十句听两句就行。”
何：“我知道，但你说出口了，我还是要先相信，然后你再决定是真还是假。”
赵序没辙了。
逗这人一点都不好玩，说什么东西都真信。
沉默了会，那瓶水温了，脸也不再火辣辣的痛，赵序伸伸下巴：“我渴了，帮我拧开。”
何哲宇应了，放下手去拧瓶盖，打开后又递到他手边。
赵序没动，继续软趴趴地靠在椅子上：“喂我喝。”
说罢，补了句：“用手，你敢在外面亲我我真的打死你。”
显然何哲宇本人也没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愣了一瞬，脸一下子红了，只能小声“嗯”了声，然后缓缓托着下巴给他喂了点水，照顾得很好，赵序自己喝水都容易漏两口，这会还一滴没渗出去。
喝完水，他们在711的角落里坐着，一声不吭，现实里的时间又停了，赵序把脑袋往何哲宇身上一靠，又想找话题了解他一点：“你觉得上学好玩吗？”
“比在家好玩，”何哲宇点点头，“学校里很干净，可以学很多东西，我觉得学技能比背书要轻松一点，在中专的时候，技能考试我总是考第一。”
“咦？这么厉害？第一？”赵序惊讶，“你说你还要再小三岁……你上中专的时候才12岁啊？这么小？”
“对，那个时候还不太高，一米六几……在学校矮矮的，”何哲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后来突然长高了。”
“……12岁一米六几也够高的，”赵序的嘴角抽动，“见你的时候15岁……然后你还在长，老天，原来你那个时候那么小。”
“也不小了，嗯……很多小孩初中还没念完，也得出去工作，他们有的人也改了年龄呢，”何哲宇笑了，“我能读书读到15岁，很幸福了。”
“你这么闷，在学校里会受欺负吗？”赵序好奇，“我刻板印象啊，我听说中专里面乱一些，如果没有的话不好意思。”
何哲宇摇摇头：“没有，因为我没有钱，欺负我没有好处。”
赵序：“……真是闻所未闻的理由啊，你同学到底被抢了多少钱。”
他怀疑何哲宇就算被欺负都反应不过来那是欺负他。
何哲宇试图回忆了一下，只记得刚进学校的时候他很透明，个子小不说话，是完全不会被注意到的类型，后来他长高长开了，有的时候会突然很多人找他说话，有的时候又会所有人都不理他。
有的人面对他时很热情，也有的人面对他时很厌恶，何哲宇对周边的情绪涌动敏感，却不大能理解其他人的喜怒哀乐缘由为何，不懂原因，跟人沟通时只会因为对方的突变而无助，嘴笨心笨，又不敢和人对视，总是感到困难。
不过他也不在乎，他当时只有一个总是走在一起的朋友，朋友也不太打探他的社交情况，读书就是读书，又不是来交朋友的，何哲宇选择了放下。
“……完全分析不出来你的校园生活到底怎么样，”赵序思考，“听起来不像是人类的视角啊。”
“小狗考不了技能考试第一。”何哲宇一板一眼地反驳他。
赵序被他逗笑了：“这么有自知之明呀？好厉害，第一名，我从来没考过第一呢，任何一门课都是。”
“但是你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很好。”何哲宇反驳他。
“干嘛老安慰我。”赵序把他嘴捂住。
赵序也闷了，一下子想不出下个话题，只是悻悻放下手来，何哲宇先他一步开口：“你呢？你是不是很喜欢学校？”
“……得看哪个学校，”赵序揉揉鼻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学校？”
“猜的，”何哲宇笑了，赵序想聊什么话题的时候都会主动问他，“那，喜欢的是大学？”
“嗯，很喜欢，很远，很自由，同学也很好。”
赵序反应过来自己是同性恋很早了，早到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就是同性相吸，男人喜欢看男人、女人喜欢看女人呢，结果上学的时候人家揶揄他喜欢谁，他报了个男同学的名字。
喜欢……也没有很喜欢吧，就是长得帅，喜欢看他。
没何哲宇帅，早忘了这人长什么样了。
反正他的校园生活从那天起就完蛋了，原来当同性恋是件这么可耻的事情，他这种家里不管不教的小孩很容易犯下弥天大错而不自知，赵序直到被男同学堵在学校卫生间里挑衅才知道他的罪名有多重。
“还好我家那会有钱，他们不敢做得太过分，”赵序冷笑，“还好我爹爱显摆，买了个二百万的车，还来接过我放学呢……”
赵序在初中被冷眼相待，但他从小就有表演天赋，有样学样地学那些直男，学他爸，学得很像，到了高中就能完美融入他们，插科打诨讲黄色笑话，笑得班里地动山摇，同性恋传闻作为年少无知的随口一提烟消云散。
很恶心，但是很和谐。
这样无聊的生活，终结于他考上首都电影学院。
他进班迟了，只剩一个坐在前排的男生身边是空的，赵序只能挤过去，装着直男自来熟的样子坐到人家身边，鼻子一皱嘴角一翘：“嘿，你叫什么？”
对方本来温和的眉眼因为他这句话微微松动了，转瞬即逝的不爽从面上闪过，对方克制了一下，才笑着回应他：“同学，不该是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吗？”
“哦，我叫赵序，我是南城人。”
“邱月明。”
……跟朱宇宙拍过电影的那个童星啊，艺考第一还上了热搜，怪不得长得这么眼熟。
赵序后来上网仔细查了查他，家世显赫经验丰富，值得认识一下。
“你们认识这么早。”何哲宇托着下巴听。
“是啊，我一开始以为他也是gay呢，一点都不像直男，后来发现他是个男女都看不起的自恋狂，再后来发现……他吗的果然是gay啊！同性相吸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赵序怒了，“真有我的。”
一开始，他还是在装直男，邱月明对他的态度一直挺淡，赵序后来就不装了，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对方反而态度好些，他觉得邱月明一开始嫌他烦的原因是世界上没有人喜欢跟刻板印象的直男玩。
但是不装直男和出柜还是两码事，他不敢说，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如果他的大学生活也因此完蛋，那他没那个资本读研啊，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学艺术的好处还是比他想得要太多了。
同学聚会那天，他们的一个女同学直接带了她的女朋友过来，当众公开，一群人居然全都是欢呼和祝福，不绝于耳的都是什么“好漂亮啊”“99啊”“好配好配”，赵序目瞪口呆，看着那边，又看了看邱月明的神色，连那个循规蹈矩人生完美的邱月明都只是笑着鼓了鼓掌。
“……同性恋哎。”赵序咽了咽口水，试探对方口风。
“没见识，你哪个乡下来的，”邱月明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这里是首都，还是艺术专业，同性恋也值得奇怪？”
……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还有这份好处呢。
但他还是反驳了一句：“我他吗是省会长大的！地域歧视碰上硬茬了吧！”
先是在小范围内，赵序悄悄地出柜了，他先跟邱月明和郑观雪说的：“其实我喜欢男人。”
“嗯呢。”那俩人点点头。
“……没啦？”赵序懵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应该有反应吗？”邱月明疑惑，“不过上了大学才知道自己性取向也挺稀罕的。”
“那……你有喜欢的男人了？要我们帮你追？”郑观雪开始猜测他突然出柜的动机，“你说吧，我们能做到的肯定帮你。”
然后，又是更多的同学，校内或校外。
剧组的同行，演员或幕后，合作过几次的合作方。
甚至，是清吧调酒唠闲嗑的调酒师。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他表露出自己是同性恋之后出现丝毫厌恶，非常稀松平常，只是“嗯嗯”然后等待下文，好像喜欢什么性别都是天经地义的，没什么大不了。
赵序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原来出柜这么容易？
大学四年，成为了他最自由、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很忙，虽然很忙，上课拍戏创业，还不能吃饱饭，忙得什么毛病都出来了，但是他可以做同性恋呀！大大方方地嬉笑着“好想有个1”“好帅啊想男人了”，身边人也对他的性取向全盘接受，时不时开几句玩笑调侃，很好笑，但不带丝毫恶意。
再到后来他多少算得上事业有成，不仅可以看，还有机会遇上主动的帅哥让他摸两把，跟合作方聚会的时候大家点人作陪也给他点小男模，调侃他时指着姿色不错的男人说：“赵总，你的菜？”
“我的菜我的菜。”赵序乐了，照单全收。
如果……如果他没有学表演。
如果他考不来首都。
那他的大学生活是不是也会像中学时代一样无聊又虚伪，他还是喜欢在片场演戏，而不是在生活里演戏，太累了。
还好他长得不错，不然考不上。
漂亮的赵序聊起大学时光神采飞扬，恨不得把那四年从大一到大四每一天细碎琐事全都给何哲宇说一遍，什么刚从片场飞回来半死不活地从早八睡到晚八，进组前饿急眼了躲着那俩人偷偷吃泡面，第一次当演员，第一次当制片人，第一次当出品人。
“那个时候忙，又不红，挨欺负啊被灌酒啊，拉不到投资哇哇哭，都有过，但我觉得那个时候就是很开心，邱月明懂社会规则，郑观雪懂剧组规则，我就跟着他们俩，做什么说什么有人给我打个样，这辈子第一次有人教我，我爸妈可从来没管过我，”赵序捧着脸笑，“现在，我长本事了，他们有需要能换我来帮忙——当然了，他俩那么红，其实没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演戏好玩，任何人做了妆造往灯下一站，都是光鲜亮丽的崭新模样，剥离了出身去体验新身份，赵序觉得他的人生其实是一个重生文剧本，这个重生的节点是高考，他因此而从一个被唾弃的同性恋变得光芒万丈，变得受人瞩目受人爱，成为大荧幕上无数因他而活生生的他人。
而且，上大学的时候又离家远，又不用养家。
家里不知道他已经能赚钱了，赚得还不少，只是从大二起就没给他打过生活费，见他也没找家里要，猜他应该有点收入不用家里管了而已。
哪怕是他刚认识何哲宇的时候，也是一个自由自在的赵序，有点小钱小权，一身轻松。
直到他开始当大孝子，为了妈妈往家里转钱买礼物，家里顺势知道了他创业成功，那些重担才一点点偏移到他身上。
何哲宇听着他嘴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本就能说会道的一个人，现在更是一点话也插不进，正好何哲宇就是那个不擅长说只擅长听和感知的人，他便轻轻地笑，搂着赵序，等到对方说了好长一大段想喘口气，他才道：“你说演戏的时候，比你开公司开心多了。”
“对啊！演戏好玩，演戏最好玩了，我人生中所有的美好都是因为演戏开始的！”赵序伸直胳膊展开双手十指，欣赏了一下自己修长的骨架，“不过那个时候觉得，我需要钱啊，光演戏还是不赚钱，得做资本……资本才挣钱，哦，那这么算的话，我人生所有的痛苦都是从当老板开始的，是不是很好笑？大家都梦寐以求，我居然说痛苦。”
“不好笑，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很正常。”何哲宇摇摇头。
“但我还是想要钱的，谁不想要钱？而且如果我不创业，我肯定拿不出那么多钱给赵青青买房买车，最多给她付学费，我可舍不得她毕业还得跟别人合租，”赵序望望天花板，“……我做演员不会特别红的，我知道，我不是那种能大红大紫的长相，得长得特别显眼，又好看又有辨识度，见一眼就忘不掉的才行。”
话锋一转，他又对何哲宇说：“比如你就是，你好好演戏吧，你会很红的，我给你打包票。”
何哲宇愣住了，没懂怎么突然又说到他身上，但他还是很认真地问：“……一定要红吗？”
“什么问题？还有人不想红的？”赵序奇怪，“能红肯定要红啊，会赚很多钱，有很多机会，很多人喜欢你，多好，别人想求都求不来，你长成这样又有演戏天赋，你要利用好啊。”
何哲宇：“嗯……换个说法，你想看我红？”
“……没有特别想吧，”赵序对他很诚实，“如果你特别特别红，我对你就不重要了，没我你也会活得很好，我从一个商人的角度觉得你会红而已，不过你红了的话确实对我有用。”
“不，你对我很重要，红不红都是，”何哲宇摇头，“我会努力红一些的。”
……这个时候倒是会对他能说会道，搞得他俩不是生活所迫的包养似的，演员真讨厌。
赵序陪他演：“好，好，重要，你对我也重要，不用那么努力，按你喜欢的走吧，红不红都行，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