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哲宇确实没背着他偷看小说，他摇了摇头：“不让谁破产，我怕你着凉。”
“那你抱我起来，”赵序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彻底放松下来，“我好累。”
“好。”
何哲宇的声音有点抖，但他们现在抱在一起，赵序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觉到自己整个人被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这里没什么人，他能任性一会，整个人趴在何哲宇身上挂着。
好暖和啊。
原来南城的冬天也挺凉的。
“我们，回家吧？”何哲宇小声问他。
“回家，回哪儿啊，”赵序笑了，“我没有家。”
“回我们的家，在首都，”何哲宇答，“你不是给我买了房子，我们的家就在那。”
赵序沉默了，他现在太过狼狈和真实，突然不想搭腔，而是有点想推开对方：“……我可是赵总，我给买过房的人多了去了，你凭什么说那是我家？”
“因为是给我买的，所以是我们的家，”何哲宇的声音更抖了，“……你给别人买的，就是你和别人的家，不一样。”
“有钱真好啊，四海为家……”赵序拍拍他，“好吧，好吧，那你带我回家，回我们的家，你放我下来吧。”
“……嗯。”
何哲宇的脑袋在他肩侧蹭了蹭，好一阵子才肯把他放下来，转为牵手：“……我们，先，先出去吧，打个车。”
“好啊，”赵序把手搭上去，捏捏他的手心，“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位置共享。”何哲宇提醒他。
“这玩意这么精准？”赵序惊了，他还以为只有个大致范围呢。
“没那么准，但是过来之后，我猜你应该在抽烟，就把这个的吸烟点一个个找过来了。”何哲宇向他解释。
赵序还是不懂：“那你怎么知道我来抽烟的？万一我来办事的呢？我很忙。”
何哲宇：“你……每换一个地方我都打车找过去了，这里像景点，所以我猜你是来散心的，先找找看了。”
……好的不学，学会跟踪了。
“真有耐心，”赵序吐槽，“不愧是身兼多职的三合一桃太郎下属。”
“因为担心你。”何哲宇言简意赅。
赵序：“哦。”
赵序：“……小抠门精，长进了，舍得一直打车来追我。”
赵序：“对我这么好，这么担心我。”
赵序：“小狗，没白吃我的糯米团子。”
何哲宇没说话，只是握着他的手，垂下眼帘，心碎似的看向他，那些痛苦与忧虑心痛稀稀拉拉地被打破了融化了凝在一起再反复粉碎，得这样碎，才能碎出一个大大的何哲宇来。
赵序噎了：“……对不起，除了赵青青那套，其实我就给你买过房，就这么一个家。”
拂过江水的风呼啦啦地把他们的头发丝扬起，把泪水和体面都吹散了，何哲宇仅仅在为赵序的伤疤痛苦，却没想到得到这个回答，他愣住了，久久，他扑过来不管不顾地把赵序一把拥进怀里，抱得很紧。
赵序被他搞得意外，有点不好意思了，紧张地拍了拍他的背：“……干嘛，我又不会哪天就跑到别人家去了，我，我，我哪有那么多钱买那么多房子啊，又给你买又给青青买的，还得养家，我做电影又不是做灰产……”
“谢谢你……”何哲宇的声音又抖了，冬天的衣服太厚，感受不到肩膀的泪珠，但他能听见对方鼻子的抽动，赵序猜，他又在哭。
唉，真不好，他又信誓旦旦说什么何哲宇跟了他永远不吃苦，结果何哲宇每次掉眼泪都是因为他。
“不客气不客气，走吧，有点饿了，我们吃点什么然后回酒店吧，明天再回家。”赵序摸摸他的脑袋。
他们岔开话题，吃了个饭，随后又回酒店，赵序继续在何哲宇面前做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懒人，任由对方抱他洗漱，又给他吹头梳头，梳理得顺顺滑滑。
人被清洗干净，浑身轻盈了，嗓子也能坦白了。
赵序躺在何哲宇腿上，他现在终于有力气解释一下这一系列烂事。
“我弟酒驾撞死人闯祸了，我爹被气进医院了，我妈整天以泪洗面一天给我或赵青青打三百个电话什么事都干不了，我妹……我妹真好，她太好了，我开始觉得，我连那两个畜生都管，还不能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很不公平。”
何哲宇正帮他一丝丝地捋头皮，痒痒的，很舒服，他点点头：“妹妹像你，你们都很好。”
赵序闭上眼睛。
他其实渴望被他撕开来，何哲宇能不能主动一点？他是真的对何哲宇有过心动，那里曾为他每分钟快了三十下，是何哲宇把这一切毁了，他凭什么不主动一点来爱他？
“我能不能不管他们啊。
可是我不管的话谁来管呢，只有我能管了，那我不管的话所有的罪责都要归我了。”
“何哲宇，”赵序突然想，“如果有一天，我破产了，我变成穷光蛋了，还欠了一堆钱，怎么办？你是我的人，你也会被连坐的，到时候你也没戏演，这一行就是这样，人情社会，咱们得同甘共苦。”
何哲宇愣了，他低下头，没说话，赵序以为这人蠢到编个好听点的结局给他都做不到，觉得他自己有点可笑了，坐起身来叹了口气，想发挥点打圆场的技术，把这个脑残话题转移，反正他本来就是骗人的，怎么可能他欠了债何哲宇就演不了戏。
“我会演戏……嗯，现在攒的片酬可以拿来还债，然后如果确实演不了戏的话，之前在厂里，一个月多加点班能有七千块。”
何哲宇突然开口。
“很多年没做过了，但是再熟悉一下还是可以上手的，努力一点再晋升一点，以后可能会有一万多。
而且……我会做饭，还会打扫卫生，所以家务都可以交给我，省下的钱可以租个稍微好点的房子，你会舒服一点，虽然你喜欢的那些很贵的东西我买不起，但是没那么贵的小玩意没问题……你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住一起。”
赵序愣了。
“做小零件？”他张口问。
“嗯，做小零件。”
“你喜欢吗？做小零件？”
他又问这个蠢问题了。
果然，何哲宇笑了：“没什么喜不喜欢的吧，工作而已，工作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了。”
不喜欢的专业，不喜欢的工作。
做着不喜欢的工作，养着不喜欢的人。
赵序的眼睛又模糊了，世上哪有这种蠢人，他觉得何哲宇好可怜，怎么有小孩可怜到这种程度，他想疼一下何哲宇，然而让何哲宇走向这种结局的人之一就是他。
“维持你现在的生活水平比较难，对不起，我没能力，但吃饱穿暖没问题的，”何哲宇把他抱好，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一个艰难但合格的家长，“我可以照顾好你，也可以让你活下去，不要压力太大。”
何哲宇什么都不在乎。
世界上最蠢的人，对世界一无所知，他根本就不懂，破产、欠债，有些破产的人有弯弯绕绕来做个富有的老赖，但何哲宇肯定不懂具体操作，他真的只是觉得欠钱也无所谓破产也无所谓，什么都没有，无所谓，不在乎。
欠债，不在乎。
……
他懂的。
何哲宇懂欠钱，被人追债，懂赚进口袋的钱又被债主抽走，他刚长大为自己的牙齿还债，有了钱为自己的亲爹还债，现在又夸下海口……或许不是替他还债，不能拍戏的话还债太难了，只是养着他，养着一个债务缠身的前金主。
他可以说何哲宇不懂电磁辐射普通物质、罗素黑格尔，不懂点酒吃菜，不懂衣服珠宝香薰品牌迈凯伦车门，不懂讲话人情委婉潜台词，但何哲宇绝不可能不懂吃苦，他就是从苦里面长出来的，长出来一坨没脾气的棉花，被人摘了填成棉花被子棉花袄，吃完苦再替人遮风。
养着。
被人养着。
……被人养着活下去，是什么感受？
一张戳一刀就漏完了的棉花被子，说要养他。
赵序从有记忆起就是哥哥，是老公，是警察，给妹妹弟弟换尿布冲奶粉读单词，要被妈妈抚摸着念叨世上痛苦的一切，但她又断不了那个真正的老公，所以在她被真老公殴打的时候赵序又得化身为警察，用哭喊去调解，再长大一点就是以暴制暴，这才一劳永逸。
但他讨厌弟弟，做不了真正的哥哥；他是个基佬，做不了真正的老公；他又是个以暴制暴的坏人，做不了真正的警察。老天赐他那么多身份，他一个也没做好。
何哲宇让他第一次出生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没出生过，是桃子缝里蹦出来的一个完整的人，一看见世界就是个有身份的大人了，婴儿才会被人养，花人钱要人疼，一点不用偿还，只有何哲宇愿意让他知道做一个婴儿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要养我啊？”赵序冲他笑，试图劝退他，“养我很累的，我什么都不会，你下了班还要给我做饭，我太累的话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你还要抱我去。”
“好啊，”何哲宇点点头，“我可以的，但我还是希望你事业顺利，那样你会开心，我很喜欢做其他照顾你的事情，我做这些就好了。”
其他事情……
赵序抬起手来勾住了对方，开始寻求世上唯一一件他不需要出任何力气、便能让他舒服又幸福的事情。
漂亮的单眼皮眯了起来，修长纤细的胳膊柔软地缠在对方的肩颈上，他诱哄着对方陪他沉沦：“不论我怎么哭怎么叫，你都继续，不要管我，你强制一点。”
他实在太想哭了，只能给何哲宇下命令，赵序觉得哭很丢人，但是这种时候哭就不丢人，说明很舒服。
何哲宇很听他的话，真就这么做了，他的体力很好，赵序一边逃一边被按回来，泪流满面颤抖不已，一边心念这人平时真是有够让着他。
只是，唯一违背他们契约的是，何哲宇亲了他。
包/养守则第一条：不许亲嘴。
“草！”赵序崩溃了，开骂，“都他吗的说了不许亲！”
何哲宇却又低下头来啃他，赵序是真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一边推一边尖叫：“不行！不行！我不要这个！我要真爱啊！”
“不爱也能做，但是非得爱才能接吻吗？”
何哲宇的眼神暗下来，深深地盯着他。
要不是你这个小畜生趁老子喝醉把老子睡了，老子还需要跟不爱的人睡？赵序在心里骂着，脱口而出的却是：“对啊！怎么了？睡就是不爱也能睡！亲嘴不一样！不一样！我睡过的多了去了，我还能全都爱一遍吗！再废话就给我滚出去！”
他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格外狼狈，嗓子叫得很干，有点哑，趁对方沉默，赵序缓了几声：“我好渴。”
何哲宇本来还在瞪他，说生气不生气的，听到这句还是伸手把床头的水拿来，然而他是自己喝了一口，才渡进赵序的口中。
为了不被渴死，赵序被迫接受了这口救命矿泉水，何哲宇又重复了几次这个动作，问他：“还要喝吗？”
“……不喝了，”赵序撇撇嘴，“干什么，你是纯情派啊？就喜欢亲嘴？”
“我都喜欢，”何哲宇很坦诚，“干/你，或者亲你。”
赵序瞪大眼睛，好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一样。
“你说，不爱就不能亲，”何哲宇的措辞有点顿了，“……我想亲你。”
“……什么意思，你喜欢我吗，何哲宇？”
赵序愣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代表着期待还是恐惧。
“你有毛病啊？你喜欢我什么？钱和资源是答应好的，又不是你不喜欢我我就不给你了，装这么全面没意思，你那么爱演戏，我送你去剧组演。”
“不是这些，你很有担当，做什么事执行力都很强，很厉害很聪明，很可靠很有责任感，善良又勇敢，让人很安心，”何哲宇一一介绍，“你的身材保持得很好，长得很好看，演技很好动作很漂亮，我总是会看你，不管是屏幕上还是现实里，你很强大，但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其实很难过，我想尽我所能保护你，想让你开心。”
赵序的鼻子有点酸了。
“可是我越了解你，越觉得你这些美好的东西是因为痛苦长出来的，我开始觉得喜欢你是在忽略你的痛苦，我觉得我这样很差。”
……
那你到底喜欢我吗？你可以喜欢我吗？
赵序没有多余的自尊和力气再问一遍。
他以前觉得蠢有蠢的好处，何哲宇从来不解读他的话，虽然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不敢懂，总之，这对赵序来说很轻松。
他每天要面对媒体和镜头，面对闲得发慌的观众，面对生意场上形形色色的大官大老板和片场上的监制制片导演演员，酒精尼古丁大肆浸染搞得他晕头又转向，稍错一句便可能百口莫辩。
可是何哲宇实在太蠢了。
永远不知道他到底在问什么，一大段长长的问句，每次都漏去他真心想听的那一句。
“什么意思，你可怜我。”
赵序的语气要冻死人：“我最他吗讨厌顾影自怜的人，你也别费力气可怜我。”
他有点理解大家为什么都有插/入崇拜了，何哲宇居高临下的样子好像是有点让人不爽，看得他想坐上去。
可他现在一点力气没有，坐上就要流泪了，又动不起来，更丢人。
“不是可怜你，不是。”何哲宇用力地摇头。
那是什么呢。
如果不是可怜的话，明明对方早已苦尽甘来，不仅自己幸福，还能让身边所有人都获得幸福，为什么就这样也要看见和计较，也要因对方曾经的痛苦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