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是恁蝶为你服务

08.

二人一路同行,到虞卿家门前时木门是紧闭的,上头落了锁。

虞山树大抵又出去喝酒了。

脑上乌阳着实有些微炫目了些。

虞卿不住眯了眯眼,耳侧飘来孩童细柔的声音:“你要来我家玩吗?”

“好。”毫无半点迟疑,虞卿一口应下了。

反正她没有钥匙进不去门。

虞卿跟着他绕过歪斜的篱笆,小院里头静悄悄的。与他在门前驻足时,她仰头,目光落在门楣上方悬挂着一串风干的野山椒上,是红艳艳的。

木门两侧,是已然褪色略有些泛白的春贴。

“你娘不在呀?”她漫无目的地用鞋尖轻踢着脚下的泥土,出口的话亦略显有些心不在焉。

他点头,“嗯。”

末了他掏出挂在颈项处的钥匙插/进锁眼,钥匙转动之时发出一声“咔哒”的轻响,而后轻轻一推,随着“嘎吱”的略有些刺耳的声响,年岁已久的木门徐徐展开,旋即撞入鼻腔的,是丝缕淡淡的松木香。

“今天隔壁村有人家长辈大寿,伙房缺人手烧饭,她去帮忙了。有三十文呢!”他语调轻轻的,收好钥匙领虞卿进屋。

村子里的孩子几乎都是如此,白日里没有大人在家。

要么下地干活,要么是在附近村子游贩。

男孩上学堂的上学堂。

女孩嘛,便是在家中帮着干活。

迈过门槛是门厅,经过门厅后的就是天井。

大片阳光自上方洒落在天井处,而堂屋在天井左侧,他领着虞卿径直走入堂屋,却不似她想象般家徒四壁。

仍是淡淡的木松香混着中草药的气味,却又似有似无。方才还惬意晒着太阳的小狗听见声响便摇着尾巴凑过来,往于文翡身上扑。于文翡笑着抱起小狗,带着虞卿走入堂屋去。

堂屋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沿处雕着模样简单的云纹,西墙处悬着一把早已蒙尘的旧猎弓,弓身上缠绕的皮绳已随年月消逝泛白老化。

虞卿目光扫过墙角处,那头摆放着一台敦实的榆木柜,柜门处的铜扣亦如其他物件一样,因年岁久了已褪去了昔日的颜色。安静地伫立于黄泥墙边,上头摆着几个粗瓷碗和所剩无几的小罐猪油。

“这些……都是我爹以前做的。”亦是此时,他道。

指的是那台柜子。

“那你爹真厉害。”虞卿说。

他颔首,声音轻轻的:“嗯,他很厉害,什么都会做。”

“阿娘说爹什么都会。”

“读书好,会功夫。”

“他什么都会,还说等我六岁了就教我识字……”

在虞卿等着下一句话之时,周遭静了下来。

他没有再说话。

她侧首,眸光凝落至那张白净的脸庞,却见他鸦睫低垂着,神色淡淡。

没有在他眼中读到名为难过的情绪。

“你想他吗?”虞卿问。

话音未落虞卿连自己都遭自己无语住了。

问的是什么话。

系统亦是此时不合时宜的在脑中响起。

【噗。】

它是不是在嘲笑她??

“你笑什么?”

【宿主不会说话可以少说两句的呢。】

虞卿选择忽略掉系统的话,再望向于文翡时,他从榆木柜底下的抽屉里头取出个木匣来,把玩着那些木头做的玩具,声音依旧很轻,“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像是自言自语。

“那么阿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收起匣子,于文翡就从灶台边垒的木柴堆上的拿了几条红薯。约莫着都是巴掌的大小,从缸里舀水洗净,放在锅里蒸。

待到红薯熟透,两人坐在门前的石墩上吃。

他弯着身子,把红薯的外皮一点点撕下来扔给围在脚下的小鸡,他一边扔小鸡一边吃。

这时小狗也围过来,摇着尾巴讨吃的。

“先前我就想问了,你哪来的狗?”虞卿侧首,眸光落在他面庞。

她记得上次并没有看见他家有养狗。而孩童只是耷拉着脑袋,把手里的红薯对半掰开,递了一半到小狗面前。

“昨天在后山捡的~”

虞卿默了默,最后只应了声:“嗯。”

虞卿从于文翡家离开时已是日跌时分。

出来太久了些,该回去了,路上她还是忍不住敲系统。

“你确定他真的是反派太监?”

【是的哟,小蝶是很专业的,宿主不用担心。】

“可他一点也不黑心。”

【等宿主抛弃他完成任务,就会达成呢。】

“……”

虞卿没有回话,只是沉默着关闭了界面,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

傍晚后,虞山树又在家中与好友饮酒。

虞卿见着心烦,便兀自搬了张板凳坐在家门口。这没有手机的时代,她百无聊赖地在田埂间走动的鸟雀瞧,耳边是丛间传来的簌簌虫鸣,还有屋舍里时不时响起的喧闹声。陡然间,一抹小小的在田埂上移动的影子闯进她的视野,那小小的影旁侧还跟着更小的一蹦一蹦的身影。

有些眼熟。

等到走近,才认出来人来。虞卿也站了起来,目光落在下方田埂上的于文翡身上,“你在找什么啊?”

“小鸡……”他抽泣着,抬着胳膊用衣袖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连着嗓音都染着哭意,“家里的小鸡不见了……”

及此,虞卿叹了口气。

“你先别哭。”旋即她从上头跳到下边的小路,拍拍他的肩畔以示安抚,“除了小鸡还有什么丢了吗?”

“鸡蛋和种的菜苗。”

虞卿跟着他去了他家,从灶屋走出小院去,目光所及皆是满地狼藉。

小片菜地几乎全毁了,蔫巴巴的小白菜苗被扔得到处都是,角落的鸡圈也翻得乱糟糟。

“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虞卿遭他的哭声闹得心烦气躁。她心下第一个浮起的名字,不用猜都晓得是谁,是以她没有再多说甚,而是一把扼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走。

“走。”

“去找那个胖子。”

“……好!”

……

张虎子家坐落在最上方的山坡上,自远处瞧,那灰瓦顶模糊在暮色之中。青砖瓦房,漆黑的木板门紧闭着,窗纸映出暖黄调的光来。

虞卿拽着于文翡从小路跑上来,二人在门前驻足,于文翡有些胆怯,方抬手想敲门,身旁已然发出“砰砰”两声巨响。

虞卿用力踹了两脚门。

“张虎子!开门!”

不消时,木门从里头推开了一道门缝。

烛火从门内渗出,洒在两人的脸颊。开门者,是个黑发已染上霜白的老太,约莫是五旬的年纪,见是两个小孩,她并没有甚好颜色。

她脸藏在门缝里:“这不是虞家丫头和于家小子么?虎子不在!想蹭饭可没门。”

“鸡,还给我们。”

虞卿开门见山,也不和她绕圈子。

“鸡?什么鸡?”

“什么鸡?你找你家张虎子出来一问就知道。”

“虎子他去他姥姥家了,没在。”

“没在?我分明听见他的笑声了。”

张老婆子眉头一皱正要关门,虞卿便泥鳅似的迅速拉着于文翡从她胳膊下钻进了屋里,屋舍内飘着炖萝卜的气味,两人跑过前厅和天井,一路跑到堂屋。

如今正是饭点,张虎子家也在吃饭,只是堂屋却全然不见张虎子的人影。

瞧见突然闯进来的两个孩子,方才还在吃饭的张老头也撂下碗筷,筷子“啪”地拍在桌上,腾地站了起来,“你们是哪家的孩子!你们爹妈咋教你们的!”

虞卿没有搭理他,视线从桌上扫过,上头摆着三副碗筷。

张老头张老婆子两个人,据于文翡所说,张虎子爹妈在邻村打长工,平日并不在家中,只有张老头夫妇二人带张虎子。

张虎子家一向抠搜,也断不会有第三人了。

就是撒谎!她略过了张老头,按着顺序一间间房间的踹开房门,厉声高喊张虎子的名讳。

“张虎子!”

“有本事就出来,别装死!”

于文翡突然扯扯虞卿的衣袖,乌圆的眼眸斜着往灶屋的后门瞟。虞卿会意,老两口都尚未从踹门中反应过来,两个小孩就离弦箭般“歘”地冲向后院。

推开木门后,他们冲进灶屋后的小院。

这个连个鸡笼都没有的小院子,清冷的月光冷清清地洒落在靠着院角落随意摆放的鱼篓上。

旧旧的鱼篓里装了两只叫个不停的小鸡,正不断响起微弱的“啾啾”声。

“是我家的……”于文翡话音未落,张老婆子已然挥舞着擀面杖朝他们冲来。虞卿侧着身躲过,正要去拿回小鸡,脖子衣领倏忽一紧,张老头就从后头揪住了她的衣领拉着她往外拽。

“小小年纪不学好!上别个家里抢东西来了!”

张老头一手揪虞卿,一手提于文翡。

“这是我家的鸡!”纵于文翡再如何扑腾挣扎,最后二人还是被提着推出了门外。

张老头夫妇杵在门前,张老婆子叉着腰,右手手里还拿着擀面杖,嘴里高声骂着:“都说了虎子不在家,在我家闹啥?你们这两小孩咋这么没教养啊!”

以防两人故技重施,张老头还用腿在门口横着。

“好,你说是你家的鸡是吧……”

“不然是你家的?”话还未说完,张老婆子就抢先打断。

“那你家怎么连个像样的鸡笼都没有?”

“你们家连母鸡都没有又哪来的小鸡?回答我。”

面对着一连串的质问张老婆子心底的不耐已到了极致,冲着二人挥舞着擀面杖,同时逼着他们往后退却,“你管我爱用啥用啥,走走走,再不走回头告诉你们爹妈,让你们爹妈好好管管。”

木门在眼前“砰”的一声阖上。

独剩于文翡与虞卿面面相觑。

“现在怎么办?”

于文翡脸都要皱成一团了,摇摇头。

周遭都静下来了。

张虎子在屋舍和后山间的巷子躲了好一会儿,听见传来的关门声,这才慢悠悠地从巷子晃出来。

未料是那两抹身影并无走远。

就站在屋舍下方的田埂上,细声地在说着些甚,可是离得远了,他听不清。是以,他放轻了脚步悄声躲在柴堆后,探出半颗脑袋窥看。见着二人并无察觉,他正要走折身悄悄回屋时,倏忽飘来一道细柔的嗓音,张虎子顿时止步。

“我家的小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家小鸡听得懂人说话,一喊就会过来的……”

而旁侧的虞大丫惋惜地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话。

不消时,那两抹身影缓缓走上田埂,慢慢远去,张虎子才从柴火垛后出来。

……

更深人静。

遥遥响起几声犬吠。

突然,田野间冒出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周遭的环境。循着周遭转了圈,确定连狗都没有,方朝后招招手。

紧接着,一颗脑袋在距离远些的草垛后冒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悄声跟上。

门前两条小路一如歪扭分叉的树枝在山坡蔓延,一条窄路沿着山势蜿蜒而上。右边那条要宽些,顺畅地蜿蜒至坡下,延伸到远处,最后融入到那片屋舍密集的处,汇入村中心热闹的晒谷场里。

他们沿着小路爬上坡,一下闪到墙边,朝屋侧探出头来。

没人。

于文翡跟在虞卿身后,不住地屏住呼吸。

目光紧紧盯着青砖屋后昏黑的方位,黑漆漆的夜里,隐隐还能听见小鸡清脆的叫声。

虞卿半眯着眼睛,微微昂首,嗯,似乎还听见熟睡的呼噜声。

两人贴着墙根蹑手蹑脚地挪动,她侧身朝后头的于文翡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方蹑手蹑脚靠近那片围起来的竹篱笆。

形同虚设啊形同虚设。

竹篾条编的篱笆只是围着后院圈了一圈,大抵是先前养家禽,防止家禽跑出来的。虞卿轻轻推了推,摇摇晃晃的,并不稳当。

防君子不防小人啊。

虞卿是小人,不好意思喽。

是以她将那片竹篱笆抬高,于文翡从底下钻进去,他再抬着篱笆,二人顺利得进去。

甫一进入小院,于文翡径直奔向角落——

原先的鱼篓被换下了。

在灶屋后的柴火垛旁侧,临时用破箩筐倒扣着。于文翡刚掀开一条缝,两团毛茸茸的毛团便迫不及待往外钻。

这张家人也真是心大。

鸡还敢搁外头也不怕被他们偷。

“着火了!”

虞卿扯着嗓子朝着灶房紧闭的门大喊。古代农村屋子隔音约等于无,声音尚还未落地,于文翡已然抱着小鸡钻出了竹篱外,抬着竹篱等她出来。后头,张家后门“哐当”撞在墙上,张老头捧着豆灯冲出来时,只瞥见两抹飞快越过田埂的影。

村路飘起夜雾,两道黑影一前一后泡的飞快。

骂骂咧咧的嗓门惊奇一片接连一片的犬吠,张老头的叱骂声被甩在了身后,耳畔间独余下风声呼啸而过的声响,还有身后男孩抑不住的欢喜。

月光挣破云层,清冷的月辉穿过探到天井来的枝叶缝隙,于石砖地面洒下一层浅银的光。

他们躲在于文翡家的灶膛后,昏暗之中只听见彼此急促起伏的喘息,和他护在怀里的小鸡细弱的“啾啾”声。屋舍还隐隐飘来张老婆子与张老头的骂声,越过稻田山梁,消融在近夏时潮湿微热的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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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了反派太监后跑路了
连载中挽春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