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的兽首灯熄灭,随即变成幽幽的蓝色鬼火。
恶鬼愤怒的喘息声一点点放大。
咚、咚……
在地上跳跃的声音逐渐靠近。
名叫尾生的鬼魂,面色狰狞,皮肤上布满猩红血管,血淋淋如同剥皮。跳跃着的只剩单腿,另一只从大腿处断裂,一跃一淌血。
冰冷的血流了一地,气味却是腐朽的尸臭。
嫁衣和鞭炮声提示它现在是婚礼时分,但他的新娘却被一个陌生人亲吻。
“你们……在干什么?”
揽着新娘的男人抬头,露出冷淡无波的眼。
新娘开口雷击:
“再亲一个嘛!”
掐着嗓子的声音说不上甜,但是很嗲。
秦抿洲的喉头滑动了一下。
鬼新郎的脸都绿了。
秦抿洲的脸越是没有表情,就越显得挑衅。
恶鬼感觉身上的伤口猛地疼了一下,之前也是这个人,和自己的妻子在一间房子里!
虽然是个人类,却不知道怎么伤了自己,后背上的狰狞刀伤现在都在发疼,让鬼不禁有些忌惮。
另一面,它觉得妻子今天的手格外的纤细,身姿也窈窕很多。连带着火也给它浇了半截。
阮玉半挑开盖头,露出刻意为之的惊讶,就像是才看见尾生:
“天呐,他怎么回来了?”
好一个奸夫淫夫偷情现场。
秦抿洲微微揽过阮玉,让他侧对着丑陋的恶鬼。
小纸人没谱地想,这个场景,倒是和司机鬼的威胁没有不同:什么苦命鸳鸯惨遭棒打啊!
秦抿洲看着满地的血液,拉下阮玉的盖头,低声问道:
“还好吗?”
阮玉摇了摇头,盖头下的流苏跟着晃了晃。
他怕血,但只害怕人类热的、流淌着的血液。
然后戳了戳秦抿洲:
“你也骚起来。”
秦抿洲:……
面容俊美冷淡的男人开口:
“你老婆真棒。”
什么忌惮、什么谨慎……尾生的头都快绿炸了。
看见秦抿洲将人微微揽住低语,尾生一瞬间失去了理智。
甚至比起之前,更加怒火中烧,它的声音带着鬼魂的煞气,杀伤力如有实质,尖叫狂呼着:
“丹娘!你不可以背叛我!”
“背叛,这是背叛!无耻的背叛者!不可饶恕!”
“我要把你们——”
啊,好像过火了。
尾生就跟声带不全似的,声音沙哑尖锐,加上洞府自带的混响,别提多让人难受了。
一边喊着,一边冲上来的血淋淋的鬼实在太有冲击力,阮玉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挡在了秦抿洲的面前。
砰。
鬼新郎没了声音。
手,有点疼……
阮玉收回手,揉了揉泛红的关节,茫然地看了眼四周。
尾生已经没了踪影,只在地上有个大坑。
看见地上被砸出的大洞,目瞪口呆地又捏了捏自己的爪子。
还是细细白白的手指,还是软乎乎的指腹手心。
他半个身子都窝在秦抿洲的风衣里,像只被保护得很好的小猫,除了一只伸出去的猫爪子。
秦抿洲的半边脸上溅了两滴鲜艳的血点,过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血珠,像被污染过的神明雕塑。
阮玉伸出手,钢铁猫猫拳化为绕指柔,小心地把秦抿洲脸上的血渍擦了擦:
“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但一拳把鬼锤飞。
本来是暴力的场面,身侧的人类却仍旧面不改色:
“没关系。”
秦抿洲的声音如玉石击响,沉稳磁性,很好地安抚了阮玉的耳朵。
远处的鬼新郎发不出声音,听着两个人说话,感觉自己被二次伤害了。
秦抿洲当然没关系了,他有关系啊!!
阮玉知道秦抿洲和冥府有关系,这下应该是去做一些调查工作。
于是转了个面,身着嫁衣的貌美鬼魂就趴在了秦抿洲的背上。
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肩颈上下垂的流苏从秦抿洲的脖颈擦过,长长的垂到秦抿洲的心口。和黑色的风衣布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阮玉在他背上埋着头擦眼泪,流苏就随着一晃一荡的。
秦抿洲突然感觉,自己的心也被这流苏挠拨了一下,有点奇特的痒意。
另一头,被锤晕的鬼已经变成了一滩烂泥,正在缓慢恢复。
尾生的眼刚刚聚上焦,三张脸占据了它的视野。
一张是冷淡锋利的男人脸,一张半遮着,只露出泪眼朦胧的双眼,还有一张……红彤彤的纸人脸。
那双含着泪的漂亮眼睛的主人,身上穿的正是熟悉的嫁衣。
尾生再怎么迟钝,也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但这只鬼……也太漂亮了些。
众目睽睽下,它的脸扭曲一瞬,不同于之前血管遍布的猩红,而是很均匀的一点点泛红。
阮玉:???
嘴唇哆哆嗦嗦的,似乎是在叫些什么。
阮玉趴在秦抿洲的背上听不太清,但秦抿洲听得清清楚楚,这鬼是在叫“新娘……”
这鬼东西。
“姓氏、鬼龄,”
比起对擦血的阮玉说话的语气,秦抿洲的声音冷了好几个度。尾生尚处在虚弱之中,感觉他的声音竟然和寺庙钟声一样,让人吓得一阵发颤,
“生平及死后诸事,一一道来。”
在鬼魂们的传说中,判官最可怕的地方,是从天而降的问责。无论恶灵还是妖魔,无法抵抗、只能趴伏着痛哭流涕,任由阴官处置。
他一个人类,凭什么装腔作势?尾生虽然力量尚未恢复,但闭嘴不说还是做得到的。
……不,他做不到。
尾生不可置信地地看着自己叭叭叭的嘴巴,仿佛这嘴不是长在自己脸上的。
他原本不想说的,竟然就这么把话全说出来了。
他是两百年前死在山上的。那时候的山还被人们叫做阮公山,他约了爱人一同私奔,但爱人失约不至。
后来他杀死爱人,谁知血腥气引来山中妖狼,自己也被生吞活剥。
后来,他听说了尾生抱柱的故事,尾生因为守约,宁肯被洪水淹死,觉得这故事和自己实在相似,于是便取了尾生这个名字。
两百年来,以阴桃花为手段谋杀人命数十条。
秦丹生长得和生前背叛他的恋人丹娘十分相似,也正是因此,即使秦丹生是个阳气重的男人,他也要把他拖下阴曹地府!
听到这一段,秦抿洲和阮玉都沉默了。
秦丹生真是怨种啊。
妖狼的洞府与尾生的并不相通,尾生的洞府在山下的荒地,而妖狼身在在阮公山山腰中。
向来只听老虎有伥鬼,狼竟然也能养得了尾生这种鬼魂。
阮玉原本昏昏欲睡,听见阮公山,瞌睡醒了。
向上缩了一缩,把头搁在秦抿洲的肩膀处,说道:
“阮公山就是我家,你还记得吗?”
秦抿洲点了点头。
尾生还想说话,被秦抿洲冷黑的瞳孔一瞥,噤了声。
这个人类是怎么回事,明明今天刚遇见的时候还没有这种威压……
几乎在下一秒,黑白无常赶到。
此处的障眼法十分隐蔽,加上尾生的手段往往是引诱人类自杀,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有觉察。
论责任,冥府负责勘察与擒鬼的无常最大。
黑白无常作为诸无常之首,在秦抿洲的目光下几乎要负荆告罪。
只因为眼前的是人类秦抿洲,才忍住了这冲动。
鬼新郎看见黑白无常出现,就知道自己难逃抓捕了。它从来没想过,竟然有人类能够叫得动无常。两只无常的神色竟然……还带着惶恐?是它被吓昏了神吗?
登记完尾生的信息后,洞府内的气压稍稍和缓。
白无常看着旁若无人趴在秦抿洲背上的阮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二位这是……?”
阮玉不好意思道:
“刚才在结婚,下次一定叫你们!”
秦抿洲瞥了眼背上动个不停的少年,阮玉跟随他的目光,看了眼地上被捉的尾生。
好像在说,这就是结冥婚的下场。
阮玉能屈能伸,义正言辞道:
“坚决打击冥婚行为,我辈义不容辞!”
然后凑到秦抿洲的耳边,小小声:
“下次我们悄悄结,不叫他们。”
把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的黑白无常:……你们开心就好。
阮玉看了看洞府,十二兽首灯、还有一路的家具布置,问道:
“大人,这个洞府怎么处理呢?”
白无常被鬼魂们叫大人叫习惯了,这还是第一次感觉这声大人有些受不住。
“尾生阴德有亏,不会再回洞府了。这里由冥府派人销毁。”
他有些好奇,阮玉问这个干什么?
然后就看见小鬼魂已经薅了一个兽首抱在怀里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白无常说道:
“那我拿一点东西回家可以吗?”
“……但取无妨。”
众人离去后约莫一刻钟,冥府的清理队伍到场,第一次见到如此干净的鬼怪洞府。
队员们还有些奇怪:
“这鬼活了几百年,洞府怎么这么空?”
“可能比较穷吧?”
————
回到秦丹生的家里,阮玉把跟他交代了尾生的事。
秦丹生先是听了尾生的事,恶心得跟吞了只苍蝇似的。
如果不是阮玉和秦抿洲,他肯定会死。秦丹生就差把两人当场供起来了,还问了小纸人的土地庙在哪儿,真的要去供点东西。
小纸人红彤彤的腮红都更鲜艳了几分,没好意思说自己全程就放了个炮仗。
秦丹生虽然是富二代,但也不是废柴。听见阮玉说要租房子,很好心地说要帮他找人装修。
阮玉想了想自家房子的工程量,还是摇了摇头,只问了一些细致点的问题。
听见阮玉说房子是自己的,但没有房产证,秦丹生给他推荐了一个叫666租房通的软件,那上面对证件的审核没有那么严格。
秦丹生没忍住多嘴问道:
“那房产证在谁哪啊?如果是你的房子,可以看看法律手段能不能拿回来。”
阮玉指了指秦抿洲:
“他那里。”
秦丹生:……
什么诡计多端的男同。
秦抿洲被手指指着,倒也接受度良好。
他的目光从金属手表上收回,对阮玉说道:
“你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
秦丹生:……他们已经结婚了,对吧?
看见秦抿洲看表的动作,阮玉才意识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按照人类的生活习惯,现在已经很晚了,于是拉着小纸人和两人作别。
虽然只从宅子里放出来一天多的时间,但是今天交到的朋友比以往三百年都多,阮玉很开心。
临到分别,阮玉纠纠结结地从秦抿洲的背上下来,有些扭捏道: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没问呢。”
秦丹生还以为是商业相关的事,刚才听阮玉说自己有个房子想租出去,他作为富二代也提了些建议。
因此说道:
“你问吧,说不定我也知道呢?”
秦抿洲也微微点了点头。
有了秦丹生的鼓励,阮玉感觉好像也没那么难开口了。
于是终于问道: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秦丹生:“我叫秦丹生啊,表哥不是跟你介绍过吗,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等等,这句话不会是问的……表哥吧?
秦丹生:……
秦抿洲:……
小纸人:……
所以阮玉叭叭地跟了人半天,一句一口嗨,连婚都结了……竟然不知道秦抿洲的名字!??
秦丹生看向秦抿洲的眼神,活像一个骗婚渣男。
阮玉:(叼玫瑰)嗨,我素未谋面的老公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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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