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津罕见地下起了雪,白茫茫一层铺撒在地面。春节过后,商百蕙都跟着姑姑在墨尔本度过,临近开学才回来。
知道清津降温,没想到低得冻人。
大围巾把她围得不见半张脸,商百蕙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迎面扑来,如羽毛般降落在她头顶,又停留于她的睫毛。但很快,就融化成冰冷的水珠。
刚到家门口,商百蕙就像冰雕一样杵在原地愣得不行。
只见里里外外忙碌着好多师傅,他们把整箱整箱东西抬出来,明摆着是在搬家。
还没回过神,樊筱就已经走到她身边,“回来了,进去收拾一下你自己的东西吧。”
“我们要搬家?”
“不是要,是已经在搬。”
“这么突然?怎么都没人告诉我?”
“现在懂就行。”
“为什么啊?”商百蕙非常不理解。
“搬到阿与家对面去,方便相互照应。”
“在这不是一样可以照应吗?有这必要吗?”
“你林阿姨过世后,阿与状态一直都调整不过来,我不放心。他爸他哥又都忙,根本没人有空照顾他,所以我要搬过去。”
“可是这半年他不都过得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一小孩根本看不明白的。不跟你说这么多,你赶紧进去收拾你的东西,别丢什么落什么回头找不见。”
商百蕙又急又气,脸颊上的通红不懂是冻的还是热的,整个人明显躁了很多,“我不同意!我不搬!”
她嗓音很大,樊筱听得头疼,不耐烦的表情显露出来。
“你的不同意没有意义。”
“你为什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做决定,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想法和意见呢?”
她一把扯下碍事的围巾。寒风瞬间从领口灌下去,冷到刺激神经,感知与情绪随着肾上腺素飙升。
“没有必要。”樊筱的话不含半点感情。
“妈……!”
“够了,商百蕙,你现在不要闹脾气,就搬家一点点小事有什么值得闹的,懂事一点。”
商百蕙气着吼:“什么叫我不懂事?家也是我的家,不是你一个人的,问也不问我,说也不跟我说,你就想着沈欹与,那我想过我吗?”
“那你知不知道前天晚上阿与发高烧,烧到不行了都没人知道,半夜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真是恨死我们的距离为什么这么遥远!你说他过得好?你只会用眼睛去看待事物,你但凡用心好好看都能看得出他一点都不好,压抑得都要废掉了,文翮懂,文潼懂,司徒懂,就你这个榆木脑袋不懂!学习上的聪明都用不到在眼力见上!”
樊筱最近遇到很多事,加上沈欹与的,整个人焦虑烦恼到不行,火一点就燃,没在商百蕙面前控制住。
女孩晶莹剔透的泪水在打转,眼眶已经湿润红肿,模糊得看不清视线,委屈和不甘跟着抽泣一起出来。
樊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努力收敛,顺了顺气。她伸手拂去商百蕙的眼泪,重新把围巾圈好,按住她的肩。
“体谅一下行吗?阿与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总不希望他出事的时候孤身一人吧,林阿姨生前托我照顾他,你也答应过的,咱们住得近才能方便照顾啊,而且你们俩也能经常在一起,不好吗?”
“我当然不希望他有事,可是……”
樊筱打断她:“对了,还有个事要告诉你。为了方便你上学,我已经给你转学了,我知道你不想去阿与读的那个国际学校,给你转去了清一,本来你中考的成绩就该去清一。”
清津一中是市重点,她当时的中考成绩排在全市前100名里,去清一是铁板钉钉的,只不过就为了图家近,所以选择在秋鸿。
商百蕙难以置信,耳边嗡嗡作响,又一震惊的消息抽离了她的思想。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红着的眼睛刺痛,鼻头酸胀无比。
她知道为什么那么冷了。
不是天冷,是心冷。
无情的决定像一堵高墙,将她隔绝在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樊筱对她的感情越来越冷淡,亦或说偏向她的情感越来越少。任何事物都只以通知的形式呈现出来。搬家的事她勉强还能接受,转学的事她接受不了,提都没提过,半点风声也未曾走漏,事情办妥才告诉她。
所以在很早之前樊筱就已经打算搬家了,不管有没有沈欹与的这次生病。而转学也是附着的一部分。
“别哭了。”
樊筱不懂为什么搬家会让商百蕙反应这么大,但也没功夫去了解这么多。
“你找个地方坐着休息吧。”
她走了,商百蕙却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雪势愈加猛烈,带着沉甸甸的压迫,裹挟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
露在外的指尖早已冻得发麻,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很快就被风吹散。
雪花继续落在她的头发和肩膀上,像是要将她一点点掩埋。
远处,房屋的轮廓在风雪中变得模糊,仿佛失去了清晰的边界,而她也仿佛失去了什么。
搬东西的师傅注意到她,女孩站在雪里哭,看起来可怜又无助。撑了把伞给她,但商百蕙没接,只是匆匆跑走。
跑到房子背面的小花园,那是被白色毛毯覆盖的一处静谧。小片空地在花圃边上一角,被整得干净庄重,土地前插着不大不小的牌子碑,这是玛卡所葬之处。
玛卡,她养了八年的蓝猫,樊筱送她的。
商百蕙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蜷缩在这,伤心地哭泣,哭声被风声淹没,有声似无声。
此时的樊筱在二楼房间内指挥工作,站在窗边,却始终没有望向窗外,也没能注意到寒风雪地里那个渺小的身影。
屋内的嘈杂与屋外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商百蕙在不久后接到了许不凌的电话,那头的女孩似乎心情很好,腔调里都是洋溢着乐。
许不凌:“阿蕙,分班结果出来了,我跟你在同一个班!”
她一惊,悲伤的情感戛然而止:“怎么可能?你不是选文吗?为什么会跟我在一个班?”
许不凌:“我选理了,放假那天我偷偷找老师改了选科,阿蕙,我跟你在一个班!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高不高兴?”
商百蕙:“你更擅长文科啊!”
许不凌:“可是我理科也不差呀,当然,肯定比不上你。但是我会努力的,我想跟你考同一个大学。”
商百蕙:“你就算不选理科也能跟我考一个大学。”
许不凌:“我知道,可我想离你更近点。”
雪止风停。
内心五味杂陈,周围很静,只听到了自己心跳的砰砰跳,那是不安与慌张,难受与惆怅的鼓动。
商百蕙瞬间不知道该怎么跟许不凌说转学的事,感觉辜负了她的一腔热情奔赴。
她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痛苦地闭着眼,脑袋埋在膝里,耳边反复回响着听筒那头的呼唤,而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眼眶。
浸湿了自己的衣袖。
也浸湿了某人的边角衬衣。
商百蕙睡有大概一个小时,却恍如过了半个世纪。
慢慢睁开沉又重的眼,感知中,她知道她是倚着别人睡的,几乎整个身子都靠着,还是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手掌心还垂在人家小臂上。
视线逐渐清晰。她忽然发现,自己手腕处系着一根陌生红绳,顺视线下移,那人的腕上也有根一摸一样的,还有他自戴的黑曜石。
商百蕙动了动,抬手就要把红绳摘下,沈欹与立马制止她:“阿翮给的,别摘,保平安。”
“知道,但我左手不戴东西。”说完,她把红绳戴进右手。
夜更深了,在和其他几人短暂告别后,商百蕙就跟沈欹与一同离开。
她趴在副驾的窗边,看着大桥上红蓝交替变换的夜灯,眼神有些迷离。
回想起刚刚做的那个梦,心头一颤。
沈欹与不经意间望向她,那被风吹起来的金色发丝在空中飞舞,微侧的脸庞在忽暗忽明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疏离。
困意和倦乏随风离开,商百蕙靠回座位。
“你那是不是有空的房子?”她问。
“夙景鸣山,恒泰,临江庭。”
三套房各位于城市的东南西。
朝南方向的住宅最好,离沈欹与现住的这套也最远,只是……她对恒泰这套房有点无法言说的阴影。
“临江庭,借我。”
“可以,一个条件。”
“说。”
“同居。”
商百蕙睨他一眼:“换个条件。”
“就这个。”
“……”
商百蕙:“你怎么那么得寸进尺?不跟着我你会死?”
空气在某一瞬间凝滞。
车子停下等绿灯,沈欹与转过头,“干妈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外面住的。”
“我都成年了,独居她还管?”
“她不管也会找人监视你。”
“你不也是监视我?”
“是我总比别人强。”
她轻笑:“挺自恋,挺贱。”
“有我在,能给她一个交代,她也才不会管你。”
“沈欹与,我刚分手,而且我们还没在一起。”
“无所谓。”
“你有病吧!?”
“有。”
此时商百蕙跟沈欹与四目相对,十秒钟的眼神交流,他有犀利,她在思虑。
当绿灯亮起,沈欹与收回目光发动车子。而她垂下眼眸,刹那间,无形中,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她继而又说:“那我还要你的车。”
“哪辆?”
“最好的那辆。”
“……”
沈欹与皱眉,“你也挺得寸进尺。”
“给不给?”
“给。”
随后商百蕙又继续趴向窗边,状态渐渐放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