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中央,光束落在她身上,高文潼身着一件水蓝渐变色的芭蕾舞裙,素雅高洁,整个人宛如夏日海洋里的一朵浪花。
这是她的个人表演,原创芭蕾独舞《海之言》。由著名编舞家婷妤为她量身打造。作品筹备初期对于品名始终难以定夺,而“海之言”是高文潼向婷妤提出建议。
有意境,有韵味,也有她赋予的情感,更甚有她的一小半私心。
聚光灯下,高文潼站在这偌大的舞台上,自豪与振奋、荣幸与满足、兴奋与激动,都充盈着她的心房。
除了音乐声,她仿佛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一刻,她期待了许久。
音乐响起,是德彪西《大海》的选段,夹杂着真实的海浪声和海鸥鸣。
高文潼仰头,露出优雅的脖颈,海浪起伏的动作经她手臂摆动,生动传神,身体跟随乐曲轻轻摇曳。
她5岁学芭蕾,7岁获得清津市少儿芭蕾舞比赛金奖,10岁进入清津市艺术小学芭蕾舞专业,12岁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清津舞蹈学院附属中学,15岁获得全国青少年芭蕾舞比赛金奖。
17岁受邀参加莫斯科国际芭蕾舞比赛,获得少年组银奖,同年,进入清津芭蕾舞团。
18岁以专业第三的成绩考入清津舞蹈学院芭蕾舞系,主修古典芭蕾,辅修现代舞,连续三年获得学院奖学金,19岁在舞团年度大戏《吉赛尔》中担任重要配角,20岁获得洛桑国际芭蕾舞比赛银奖。
21岁参加美国国际芭蕾舞比赛,进入决赛,也是同年,通过考核成为芭蕾舞团独舞演员。
她被业内评为“最具潜力的年轻舞者”,也是清津市青年艺术家培养计划的成员。
如今,22岁的她,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主演的原创独舞作品,在走芭蕾的这条道路上她从没有放弃过坚持。她相信,热爱可抵万难,只要肯努力,世界不会吝啬对自己的回馈。
观众们安静认真地欣赏她曼妙的舞姿,她依旧全然将自己幻化为一片海浪,融于海洋,融于舞台。
眼前的一切她看不清,只迷在自我世界,下面仿佛不是人儿,而是共舞共存的一方水儿。
随着音乐节奏渐强,她连续完成了多个大跳组合,双腿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仿佛海浪拍打礁石激起的浪花。旋转快速而稳定,水蓝色的裙摆飞扬起来,灵动飘逸,美得惊心动魄。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她跳出了海洋,跳出了自我,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立于舞台。
短暂回神之际,她心之所想只有四个字:我爱芭蕾。
中场掌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她又听不见了,也看不清,与现实世界完全隔绝。
前排的业内业外人士对她的舞蹈能力表示肯定与高度评价,全数观众口若悬河地称赞她。
沈欹与用手机给她拍照,精彩瞬间被商百蕙定格在相机里,司徒烨然的DV记录这段美轮美奂的舞蹈。
与此同时,戴着黑口罩鸭舌帽几乎全副武装的男人匆忙进场,在不起眼的角落落座。同时刻来的还有另外一位女士,坐在最后一排。虽然错过了前半场,但也和大伙一起沉浸于更卓绝的后半场。
最后的ending pose,高文潼单足站立,头部微微抬起,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这个姿势既像一只展翅的海鸥,又像在拥抱夏日的海风。
她的表情从容而自信,汗水在灯光下闪烁,就像海面上的粼粼波光,简直就是夏日的化身,充满生机与活力。
瞬间,掌声雷动,观众们为这场精彩的夏日独舞喝彩。
她优雅地行礼,水蓝色的裙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为这个夏日午后画上圆满的句号。
高文潼回到后台休息室,被所有人簇拥起来。
接过许多花束,抱都抱不下,一人一句话接连而来,听不完,也回答不了。但她非常高兴,因为人们都在为她喝彩,演出很顺利很出色。
老师帮她控场,她趁机去衣服堆里寻找手机,打开来信息超级多,她只看了微信置顶群。突然间欣喜若狂,那是比演出成功还要令人高兴的消息。
衣服都来不急换直接跑出去,带着妆造从后台跑到场外厅。路过的人都往她身上瞧,认出来她是跳《海之言》的舞者,争先恐后与她打招呼,高文潼一边礼貌回应一边急忙跑。
她逆行在人流之中,顾不及任何。
沈欹与一行人刚出来会儿,接到了樊筱的信息,叫送商秉立去兴趣班上课。
商秉立扭捏半天一点也不想跟商百蕙分开,给他来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骂了两句,小孩就不敢吭声,乖乖跟沈欹与走。
“阿蕙!”
她刚反应过来已经被高文潼给紧紧抱住,没站稳脚跟差点往后倒,沈欹与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后背,待两个女生站稳妥他才松手。
商百蕙很惊讶,不久前看着在台上闪闪发光的女孩现在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其实她本来也是要去找高文潼的。
跑过来满头大汗,商百蕙拿纸给她擦,高文潼握住她的手腕,笑得开朗。
外面人多,高文潼把她带回自己的个人化妆间,一路上哔哩吧啦说个不停,商百蕙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以前她就是个话痨,现在也是。
妆是她帮高文潼卸的,粉底浓厚,但她不敢擦得太用力,又轻又慢。高文潼闭着眼睛,偶尔偷偷睁开,看她。
“感觉你瘦噜。”
“我一直都这样。”
“就是没吃饱的样,还营养不良,西餐吃不惯吧?”
“我们会做饭。”
“你们都分手了还你们。”高文潼毫不避讳,冲洗干净脸,从镜子里对上商百蕙的眼。
“我一直都不喜欢她。”
“我知道。”她擦掉高文潼脸上的水珠,很平静,却透露着无奈:“你们都不喜欢她。”
“自从你们在一起后,我和你,我跟阿婻和你,就越来越有距离了。许不凌的占有欲是真的强!我倒希望你谈的是个男孩,起码不会连好闺蜜都要保持距离,以前不愿意说是因为你们在一起,现在你们分手了,我就要说了,我对她不是有偏见,是纯讨厌。”
“谁叫她把你从我们身边抢走!”
“阿婻我就先不提了,我诶,我诶!我俩可是从娘胎里就认识的,这么多年的感情因为一个外人就无法亲密无间,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想就一肚子无名火吗?真想回到三年前一巴掌打醒你个死恋爱脑!”
高文潼疯狂输出,商百蕙没恼,只是淡然一笑:“我要不喜欢她,能被她抢走?”
“再喜欢也没用,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熬不住生活的磨练,到头来就是错恋!”
“没有什么错不错的。”
“阿蕙你别——”
“文潼,我不讲究结果,也不定义爱情的是非对错,每一个选择每一条路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和道理,走不走得下去都没有任何错。”
“经历是真的,过程是实的,就够了。”
高文潼反驳:“可是你们的过程也没见多好,我都听说了,你压根过得就不好!”
“那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了,好与坏不是你们来说的。而且你听他们说还是听我说?他们有我了解我自己的生活?论信息来源的可靠性他们的能有我本人的可靠?”
被几个问句语塞到,说不了个所以然。
“可是最后还是分手了不是吗。”
“……”商百蕙沉默了好一会儿。
“没事。”
两个字轻飘飘地落在空气中,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无声的涟漪,心底里的那份阴郁被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
她并不表现出伤心与难过,而是平淡冷静地态度,好像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可实际上却是强忍着的坚强,隐藏着的压抑。
像阴雨绵绵天的闷湿和低气压下灰暗,这种状态最瘆人,高文潼心疼她,揪心窝的难受。
高文潼也后悔了,后悔口无遮拦地说这些话题。
可是不提,她也许就会这么一直憋着,憋到天荒地老,憋到堵在心里成为一块难以磨灭的硬石。
高文潼的脸色比她还难看,商百蕙反倒过来安慰她:“没事的,不提这个了,今天多好的日子,想这些干什么。”
“就是,怪我不该说这些,不提这个了,怎么着就怎么着。既来之则安之。你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开心的事就不想了。”
“对了,去吃饭吧,我饿半天了。”
商百蕙说好,翻开手机看看吃哪家店,高文潼立马拦住她。
“不用找,我带你去个合适的地方,等我换个衣服。”
刚进更衣室,司徒烨然就发来条微信,高文潼对信息的内容满脸问号。
不理解,但照做。
换了件私服,淡粉色蝴蝶结系带的OL衬衫,黑色长裙和同色高跟鞋。高文潼的身材比例极好,高挑显瘦,还梳了个高马尾,气质形象从柔美舞者转变为职场女性。
出来的时候被商百蕙盯着看,高文潼一时紧张,略显不自然,蹩脚地解释道:“额,今天早上来的时候,要跟几个的有头有脸的大领导见面,就穿得正式了点,我就这一套,没别的了,所以……”
商百蕙:“没事啊,我只是以前没见过你走这种风格,觉得眼前一亮,好看的。”
以为是会去公共餐厅之类的地方,但好像不是。
高文潼带她去到一个私人会所,环境氛围很好,有着与外界喧嚣隔绝的静谧。所进入的空间是包房区域,高端私密,英式复古风与中式简约风巧妙融合的装修风格别具一格,引人入胜,每个角落都充满着舒适雅致的格调。
高文潼推开包厢门后,商百蕙站在原地傻愣了好久。
只见四个人齐刷刷地坐在位置上,等着她的到来,全是熟悉的面孔,个个衣冠楚楚,容光焕发。
她终于知道高文潼为什么会穿成这样了,也知道了这个饭局是为谁准备的。
高文潼,沈欹与,司徒烨然,还有多年未见的高文翮,秦栀婻。加上商百蕙,他们六个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伙伴,互相交织在彼此青春里,是关系最铁最密不可分的小团体。
但因为樊筱,她与他们彻底断联了三年。
她也念着他们三年。
再次相见,每个人都有许多变化,早已没有当年那般青涩稚嫩,随之而来的是成熟与稳重。
商百蕙打心底里高兴,惊喜又讶异,面上挂着笑意。
秦栀婻率先开口:“欢迎回家,蕙蕙!”
接着其他人也随声附和,司徒烨然是里面最激动兴奋的一个,他最喜欢的就是群聚活动,这个欢迎会就是他在群里积极策划的。
“我的欢迎会,你们穿这么隆重干嘛!显得我很土鳖哎!”
司徒烨然:“就是为了迎接你才要正装出席!仪式感要有的好吧,而且我们也没那么正,简简单单啦,你土鳖什么,就是要衬得你特殊才是我们的目的。”
他套了件西装外套,吊儿郎当的模样被收起来不少。前面在文化中心,他说他要去找女朋友而匆匆离场,商百蕙当时还真信了,没想到竟然来这么一出。
还有沈欹与,他是完全换了套衣裤,白衬衫黑西裤。明明赶着送商秉立去兴趣班,居然还能有时间变装,算是用心。
正装也把他的少年英气敛了起来,成熟有范,荷尔蒙发散,透出不经意的魅力。
但他又解开了两颗衬衣纽扣,卷起衣袖,看起来有点一副要正不正的样子。
商百蕙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他也毫不费力地回视于她,那是一种势均力敌的相视,眼眸里的复杂情感通过磁场只在两人之间来回传递。
他这人生来就带点痞气和帅劲,能吸引多数异性。一眼难忘,也能把人吃死,欲罢不能。
在团体里或是群体里,他会比其他人更定得住心性,稳得住局面,常被视为主导者和主心骨。人们不一定都围绕着他转,但总会想依赖于他,有种与世无争却又运筹帷幄的即视感。
沈欹与给人的第一感觉永远是正派作风,信服度强可靠性高,有权威有话语,理性主义唯物者,形象好到完美。
可却鲜少有人知道,他骨子里充满着桀骜不驯的野性和龙精虎猛的强势,那是实打实反派邪气。
她深刻见识过。
人们带着完美滤镜看他,商百蕙就越想揭开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商百蕙对他是有敌意的,因为觉得他抢走了自己的气运。
曾经的旗鼓相当在现在看来,倒是商百蕙逊他一段,更被他压过一头。这些年他比她过得要好,人生依旧是那般精彩出色。
她黯然失色,而他熠熠生辉。
……
商百蕙沈欹与两个全然没有发觉周遭的气氛因为他们变得不太对劲,依旧是各有各的思绪和想法。
司徒烨然见状,赶忙介入,用打趣的口吻缓和氛围。
“蕙啊蕙,阿与再帅也不能一直盯着他看吧,你让我面子往哪搁?还有文少这个高颜值男明星坐这半天,就不值得你瞅一眼?”
她很快恢复如常,视线落沈欹与最后一眼,半带轻笑道:“全场就他最难看。”
闻言,沈欹与唇角默默勾起弧度。
他们也瞬间乐起来。
这会儿商百蕙已经走到高文翮身边,男人起身给她一个十分绅士的拥抱,跟记忆中无差,还是那个温暖又踏实的感觉。
商百蕙和高文翮在团体中其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商家高家世交,商百蕙和高文潼又是同一年出生,他们小时候是被公认的铁三角,幼时期商百蕙也最黏高文翮。
他拍了拍商百蕙后背,无声似有声,话都在动作里。
旁边的秦栀婻抓住她的手,高文翮松开的一瞬,秦栀婻也抱上去。分隔三年,此时此刻的任何接触相处都显得难能可贵。
饭桌上秦栀婻拉着她讲了好多话,东西也没来得及吃几口,还被司徒烨然提醒来提醒去。
饭后,三个女生又到一边去开小会,聊了有两个多小时。
另一边沈欹与高文翮也在讲话,哥俩有几个月没见了,话不密但每句都是重点。他们会时不时朝女生那边看去,瞧见了商百蕙被两人逗乐大笑的模样。
沈欹与掏出烟盒,伸过去给他,高文翮婉拒,问沈欹与:“你觉得她们会复合吗?”
“难说。”
“如果她们复合了怎么办?”
烟火跳跃于瞳孔之中,余圈飘渺,飞散在脸周,熏眼,眸子半眯着,沈欹与态度坚决地说:“我不会让她们复合。”
“看得出,她还是很讨厌你呢。”
“……”
“我很好奇,你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不顾多年情谊也要跟你撕破脸,还说出那种狠毒的话?只是因为你反对她跟许不凌在一起?这事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大,所以你做什么了?”
沈欹与沉寂在问题里,脑海里浮现和商百蕙的画面。
他不答,也不可能会回答。
高文翮当然知道,依然试着问。
那个是只有他们两个才心知肚明的事情,谁都不说。
高文翮一直在想办法缓解他们的关系,可惜始终找不到突破口,三年的时间似乎并不能磨灭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这道屏障,可能是时间的问题,也可能时间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你要想跟她重归于好或者更近一步,就必须想办法改善和解决现状,付诸行动不要拖着,机会是靠争取的,矛盾也不是靠风吹雾散消失的。”
他说他知道。
“你做事有头脑且果断,但是有的时候方法太过偏激,不适合用她身上,相冲相斥,试着温一些慢一些,她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要多软?”
“看你有多喜欢她。”
沈欹与听不听得进去高文翮不好说,但接下来的日子里肯定免不了一场硬仗。他没办法时时刻刻在他们身边,能做的少,只希望不要太糟。
后来商百蕙跟她们聊累了,到沙发上坐着,坐在高文翮的身边,是原先沈欹与的位置,他正好有事出去,与她错开。
第二场娱乐局开始,秦栀婻高文潼激情开麦,包房里萦绕着她们响亮的歌声。
司徒烨然跟手机那头得女朋友甜蜜完,加入了K歌二人组,中途还被两女孩灌酒,三个嗨到不行。
室内落暗,炫彩与黑交相辉映。
前方的人在闹,他们俩在笑。
角落里,商百蕙又跟高文翮聊了一次,讲的都是知心的话语。她彻底卸掉所有的伪装,情绪表现在脸上,即使阴影下看不真切,高文翮也能感知得到。
今天六人团重聚是真心高兴,但心情不好也是真。
他直接了当就着许不凌的事跟商百蕙交流,其实没什么可以避讳和遮掩,她需要被开导。
……
香烟灭了三四根,沈欹与在外头跟他哥通了一通电话。
夜色渐浓,无边际的空中繁星点点,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像无数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片土地,他在露台上沉思许久,很多东西辗转在脑海里,忧愁多了几分。
回来的时候发现商百蕙在高文翮边上睡着了。他坐在另一片沙发上,秦栀婻和司徒烨然拼着酒,高文翮也小酌几杯。
他那里的阴影更深,完全笼罩住整个人,猩红一点在黑暗中燃起,眼睛一直盯着她。
真的瘦了。
那凹陷的锁骨像两弯浅浅的月牙,无声地诉说疲累与脆弱。有高文翮的衬托,她的身形显得更加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走。
高文翮往沈欹与那看过去,微信给他发了条信息:别喝酒,晚点开车送她回去。
沈欹与:知道。
空调开得低,边上机身出气,冷风徐徐吹过商百蕙。双臂颤了颤,凉意仿佛带她回到高一那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