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那边暂无动静,日程照旧,甚至军营的训练也较往月变少。西北战事的消息,应该很快送达。”
君王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不过很快消散,又露出那般俯视众生的威慑。
“嗯。”
“另外,王太尉近来常与各地商贾交好,沆瀣一气,是否需要派人暗中查出把柄,以绝后患?”
“不必。王太尉是个聪明人,不会留下尾巴。再者此人诡计多端,脑子可比左丞相聪明多了。先留他一命,榨干他身上的才干后再做处决。”
“是。”
暴雨如瀑,万籁俱寂,入夜后的皇城宛如鬼影盘踞,阴凉得渗人。潘宣喜欢在夜里踱步,没了白日里聒噪,清净得好。
沿着廊檐悠闲地踱步,潘宣与身旁的小豆子正闲聊。突然一道黑影冲破雨帘,从一处的飞跃而来。是传送消息的密探。从檐顶一跃而下,密探单膝跪拜抱拳在胸前。
“禀告陛下、窦大人,边关传来消息,伤亡惨重,只剩下一成不到。另外,那个叫林箫竹的姑娘尚且幸存。”
夜风骤烈,吹散潘宣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
没有灯火,仅凭月光小豆子无法判断潘宣此时的心绪。应该有庆幸和担忧吧,毕竟蛮族的实力二人心知肚明。
“朕知道了,退下吧。”
“是。”
待密探身影消失,小豆子小心翼翼开口:“要派不远处的北郡驻军支援吗?”
“不用。”
潘宣拒绝得毫不犹豫。他转身昂起头来望向西北方向,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
“城池失手,日后再打回去便是。机会难得,可不能错过了精彩上演。”
小豆子心头一跳,犹豫了片刻:“陛下……是指林姑娘?”
潘宣气定神闲道:“不是箫竹,是药人。若能将药人之术用于军队,天下于朕而言,岂不触手可得?”
“可传闻药人丧失神智,嗜血成性,如何掌控?”
“那林箫竹是什么?窦大人与我,可说是对箫竹了解得最透彻。你看来,她是什么?”
潘宣突然转身,眸中精光暴射,似是质问身旁的窦筇。
乳名“小豆子”,全名窦筇,自小伴皇子一同进出太学院,潘宣身边最信任的谋士。
潘宣继续说道:“她与常人无异,却能力敌万军。若她此战生还,不就证实了药人可为朕所用?”
窦筇从潘宣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同于对爱人或者忠臣的期望,那是一种近乎癫狂,山雨欲来的前兆。他扑通跪地,俯首道:“陛下圣明。”
潘宣望向西南方向的夜空,笑意森然。暴雨骤停,皎洁的满月高悬于天,格外亮眼。打在君王身上,镀上一层银色的光芒。
“平定乱世,只有一统天下,手握兵权,斩除后患……待有朝一日,别说是蛮族,便是哥哥手中的西南军,也不过蝼蚁,任朕踩踏。”
夜色如墨,无风无月。
荒漠的寂静被一阵细微的沙沙声打破,林箫竹托着长剑,就这么出现在了敌军军帐的不远处,悄无声息,仿佛她本就站在那里,只是无人察觉。火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庞,视死如归的双目里没有一点感情。
直到一名士兵偶然回头,才猛然发现那道孤影。
“谁?!哪儿来的!”
敌军厉声喝问,长枪直指。
“林箫竹。”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夜色。
“那是谁?”
有人嗤笑出声,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毫不在意。
她没有解释,只是解下手腕上的麻绳,随手丢在沙地上。
原本死寂的荒漠骤然掀起狂沙,黄沙如活物般盘旋而起,乖顺地汇聚在她身后,随着她的步伐向前推进。敌军骚动起来,有人踉跄后退,声音发颤:“这……这哪里是人?!妖怪!!!!”
军帐掀开,颜叱将军大步走出,眉头紧锁。他一把抽出长枪,怒吼道:“杀——!”
士兵们咆哮着冲上前,林箫竹却只是冷笑。
“不自量力。”
话音未落,冲锋的敌军骤然停滞。
一股浓稠的墨绿色烟雾凭空涌现,横亘在两军之间。蛮族指挥使颜叱猛吸一口气,鼻腔里竟窜入一丝苦涩的药香。
“这烟……怎么会有酸涩味?”他心头一紧,再度深嗅,脸色骤变,“不对!是药草的味道!”
士兵们慌乱地交头接耳:“荒漠里哪来的药草?!”
颜叱死死盯着烟雾,即便在漆黑的夜里,那诡异的墨绿色依然清晰可见。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浓烟、药味、孤身一人……糟了!是坤晖山的药人!”
这两个字让所有人如坠冰窟。传闻中,坤晖山上那个白发魔女耗费十年心血才能炼成一具药人,其恐怖之处,甚至连创造者都忌惮三分。可这样的怪物,为何会出现在蛮族的战场上?
颜叱压低声音问副将:“她刚才说……她叫什么?”
“林……箫竹?”
“姓林?”
不曾听过的名号。
颜叱瞳孔一缩,猛地抬头高喊道:“林姑娘!我军上万之众,你孤身一人,何必以卵击石?不如投降,我饶你不死!”
旷野寂静,唯有风沙呜咽。
突然——“嗤啦!”
一道寒光闪过,最前排的士兵胸口迸出血花,轰然倒地。没有兵器,没有身影,只有一缕转瞬即逝的冷光。
“将军!这……”
副官嗓音发抖。
颜叱的冷汗浸透后背,浓雾越来越厚,视野逐渐模糊。他咬牙喝道:“所有人聚拢!别给她可乘之——”
“她在后面!”一声尖叫撕裂了阵型。
林箫竹不知何时已绕到军队后方,白衣染血,长发飞扬。最近的士兵对上她那双燃着幽火的眸子,顿时头痛欲裂,疯癫般挺□□去。她随手一挥,剑锋过处,那人便如断线木偶般栽倒。
颜叱彻底暴怒:“区区一个女人!给我碾碎她!”
全军嘶吼着扑来。林箫竹轻笑一声,扯下破碎的铠甲,露出染血的白衣。夜风掀起她的衣袂,隐约显露泛青色的皮肤。
“坤晖山都关不住我,你们也配说‘饶我不死’?”
地面开始震颤,似有千军万马即将冲破枷锁。她张开双臂,药香轰然爆发。
“现在,轮到我来教你们,什么叫‘没用’。”
四肢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数日交战的疲惫感全然尽失。
敌人嘶吼着冲上前,电光火石间,以极快地速度飞落在四周。金戈交击声不断,蛮族无人是她的对手。
偶有弓弩长剑刺入林箫竹的身体,她似乎完全意识不到疼痛,双瞳猩红近乎乌色,没有一丝光。
手中的长剑在抵挡敌人的招数时不幸断裂,林箫竹索性弃掉,随手抓起任何趁手的东西充当武器,继续深入敌军。
“怪物!她是个怪物!”
“不能让她接近主帐”
“杀了她!!”
蛮族的战戟刺穿林箫竹的臂膀,她仍不知疼痛,木然地看了眼,硬生生拔出戟,热血喷涌而出,顺着手臂流向指尖。
“怪……怪物!呃——”
谩骂被截断,带血的手一点一点掐紧蛮人的喉咙,任凭他如何挣扎拳打脚踢,林箫竹的手纹丝不动。
突然,伴随一声怒吼,又一把大刀挥舞着砍向林箫竹!
“去死!”
混乱的理智中,林箫竹松开手掌,闪身躲过大刀。随着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林箫竹抓挠着马上要爆炸的脑袋,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后,血染遍地。
交战到最后,蛮族军营中,只剩颜叱一人。
“誓死效忠将——”
长枪过喉,颜叱的声音戛然而止。
光影交错,刀光与月光在地面投射出渗人的白光。鲜血蔓延至脚下,漫过林箫竹的鞋尖。
“你不是颜叱……”
林箫竹的眼睛无神地扫过刚在地上双目瞪大的人,最后落下几步之外的军帐。
“出来。”
军帐内的男人掀开门帘,两手空空,甚至没有穿甲胄。
林箫竹眼镜微眯:“颜将军这是何意?”
颜叱冷笑说道:“打女人,有违背我颜氏先祖的家训。”
林箫竹踢了脚脚边不知是谁的甲胄。
“我给你时间,穿上甲胄,拿好武器,再和我打。”
“笑——”
闪烁着寒光的剑尖瞬间划过颜叱的胸口,留下一条几乎横穿整个身体的痕迹。
颜叱捂着胸口猛地单膝跪地,而后艰难起身,踉跄着差点又摔倒。
月色下,林箫竹皮肤上的青色逐渐附上更深一层的墨色,凸起的青筋和血管遍布全身。双眼是血红的,鄙视着眼前不堪一击的男人。
“最后一次机会。穿上甲胄,拿好武器。”
颜叱竭力嘶吼道:“你!你这个怪物!分明可以一剑杀了我,何必在这儿讲什么武德!!”
林箫竹无力地垂下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藏起怒气。和从前一样,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但这一次,她打心底是豁出去了。对性命夺取的**和身体战胜一切的本能似烈火般欲燃愈烈。
“我当然要杀你,但,我想堂堂正正地杀你。为了证实给天看,我林箫竹——不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