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辰时四刻，太阳远远地挂在天边，带给人们不可多得的一份温暖。今儿个天气放晴，所有的妃嫔一大早都去给皇后请安，眼下正是往回走的时候。
王美人快步走在御花园的抄手游廊中，发钗珠花摇得都快打到脸了，紧紧蹙着眉头，看样子刚才受了不小的气。
“主子，主子您别生气了。”身后的小宫女努力跟上她说。
王美人一手撑着游廊中的柱子，一手叉着腰，“哼，气死我了，你是没看到，那贱人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仗着有两个儿子，真以为自己就是太后命了？”
“嘘，主子您小点声，小心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宫女劝道。
王美人抬手就是一巴掌，“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挑我的错？”
宫女立刻跪下磕头说：“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要不是那个贱人，我的孩儿早就长得这般高了，又何苦受这些罪？”王美人大声骂道。
宫女害怕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王美人气不过，只得拿宫女出气，说：“看见你我就来气，你给我跪着，不过六个时辰，休要回来！”
说罢，王美人气愤地走回桃夭院，不曾想在路过清云亭时听到了女子的哭声。本来心情就烦躁，一听到哭声就更恼火了。一怒之下，她抱着双臂走过去就要骂人出口恶气。
“喂！这大白天的，你号什么丧呢！”
一个绛红色的背影转过来，王美人一看是沈佳曦，急忙转变态度笑着赔罪：“哎呦，原来是华瑶公主，实在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哪个不知礼数的宫女呢。”
沈佳曦抹了抹眼泪走过去说：“对不住啊王姐姐，是我打扰到你了，我给你陪个不是。”
王美人哪敢受她的礼？连忙扶她起来，结果一不小心，沈佳曦袖子里的折扇就被挤得掉在地上。
沈佳曦迅速捡起折扇，心虚地说：“那个……我还有事儿，先……先走了。”
王美人注意到了那是男子的折扇，心想这个华瑶公主绝对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她拉住沈佳曦想要问个究竟，可沈佳曦挣扎了半天也不肯吐露一个字。
王美人威胁她说：“公主，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回头就把这件事传出去，看你怎么办。”
沈佳曦着急了，苦苦央求道：“王姐姐不要啊！我……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这才对嘛！”王美人拉着沈佳曦坐在亭子里，一脸好奇地问：“快说说，这折扇是哪个相好送给你的？”
沈佳曦泪眼汪汪地对上她的目光，“王姐姐若是答应我不告诉别人，我就告诉王姐姐。”
“没问题，我绝对不告诉别人，你说。”
沈佳曦扭捏了好一会才说：“这折扇，是景王殿下送给我的。”
王美人震惊地瞪大眼睛，继续追问道：“我……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档子事，到底怎么回事，详细说说呗！”
“这……”沈佳曦不愿交代，更是激起了王美人的好奇心，她再次威胁道：“你还想不想让我帮你隐瞒了？”
“我…好了，我说还不行吗？”沈佳曦的手指轻轻抚过折扇，回忆道：“两年前，陛下在行宫设下围猎比赛，景王殿下就是在那次围猎的时候向我表明了心意。只是我一直都住在行宫，无法与他相见，所以他给了我这把折扇当做念想。他当初还答应我，待我回宫之后，他就会向陛下求旨，让我作他的王妃。可是……”
“可是什么？”
沈佳曦落下两滴泪，哽咽道：“贵妃娘娘知道了此事，她不允许我与景王殿下在一起。为了拆散我们，她特地向陛下请命让景王殿下去戍边。眼下将近年关，景王殿下很快就要回来了，可我昨日听贵妃娘娘说，她已为景王殿下找到了王妃的合适人选。王姐姐，你说我等了整整两年，怎能甘心把心仪之人拱手相让呢？”沈佳曦用帕子擦拭眼角，哭得很是伤心，实在让人忍不住怜惜。
王美人一听又是张贵妃，恨得咬牙切齿，骂了她好几句。
沈佳曦握住王美人的手劝道：“王姐姐快别说了，这若是被贵妃娘娘知道了，你以后在宫中还如何立足？她是位高者，在宫中只手遮天，无权无势的人在她眼里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我是如此，你是如此，乔贵人亦是……”沈佳曦及时止口，可这不仅没有避开秘密，反而吊足了王美人的胃口，她赶忙追问道：“你说什么？乔贵人她……她也是被……”
“住口！”沈佳曦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听错了，乔贵人的事跟贵妃娘娘没有任何关系，记住了吗？”
沈佳曦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是摆明了的心虚和掩盖，这无疑让王美人更加坚定内心的想法：如果这件事暴露出来，即使是有张家撑腰，张贵妃也难逃一劫。这么好的机会，她岂能轻易放过？
“好妹妹，你就别瞒着我了，你我都是被那个贱**害至此，何不联手扳倒她出口恶气？”
“不行！张贵妃背后有整个张家，你我不是她的对手。”沈佳曦拒绝得很直接，言语之间都是对张贵妃的畏惧。
王美人哪里听得进去，抓住沈佳曦的手腕说：“你怕什么？你有长公主撑腰，还有秦王殿下帮忙，你们三人联合起来，杀个张贵妃还不是绰绰有余？”
“可是……”
“哎呀你的帮手这么多，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你我联手，我为争宠，你为坐上景王妃之位，这样的结局岂不皆大欢喜？”
一丝动摇从沈佳曦的眼中闪过，她细细斟酌过后却还是担忧地说：“王姐姐，这可不是小事，若是失败了，我尚有义母可以撑腰，可你一人委身后宫，身后无人帮衬，你可想好了如何全身而退？”
王美人苦涩地笑笑说：“好妹妹，我就不瞒你了，五年前，我的孩儿正是被那贱人所害。如果今日所做可以为我那未出世的孩儿报仇，哪怕是死我也认了。”
“不行，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拿你的性命做赌注。在没有万全之策的情况下，我是绝不会冒这个险的。”沈佳曦最终还是选择了拒绝。
王美人着急了，华瑶公主是她报仇的唯一希望，唯有借她的势力才可能为自己的孩子报仇。她跪在沈佳曦面前一字一句地说：“公主，我求求你了，你就帮帮我吧，此事若是成了，日后我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沈佳曦连忙扶起她，“王姐姐万万不可，妹妹怎当得起如此大礼？”她握住王美人的手真诚地说：“王姐姐这么相信我，我又怎么能让你失望呢？只是想要扳倒贵妃娘娘，还需要姐姐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王美人一听沈佳曦答应了，顿时两眼放光。只要能杀了张贵妃，她就可以重新回到皇帝的身边，届时再诞下皇子，荣华富贵岂不是唾手可得？
沈佳曦凑近她的耳边低语：“我需要姐姐为我做人证，待后日陛下问起时，你就说你当时亲眼看到贵妃娘娘把乔贵人毒死在桃夭院中，当时小皇子受了惊哭闹不停，贵妃娘娘担心事情败露便掐死了小皇子。”
这可把王美人吓了一跳，“啊？这……这能行吗？”
沈佳曦拍拍她的肩膀说：“姐姐放心，我手中已有贵妃娘娘杀死乔贵人和小皇子的铁证，让她认罪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过，我想知道姐姐手里有没有证据能指证贵妃娘娘就是杀害你孩儿的凶手？”
“当然有！五年前给我送安胎药的宫女就是贵妃的人，敬事房的名册上绝对可以查的到。”
沈佳曦的双眸微微转了转，“那最好不过了，王姐姐你到时候按计划行事即可，我们联手，定让那张贵妃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好！”王美人激动的心情完全掩盖不住。
“妹妹上我那去吧，我近日得了两盒新茶，特地请你去尝尝。”清云亭后传来许多妃嫔的声音。
沈佳曦低声嘱咐了一句：“姐姐你先走，晚间我派人给你传信。”
王美人点点头离开了。
不知不觉中，雪又落下来了，沈佳曦伸出手触摸一片片雪花，感受雪花在掌心融化的温度。而在不远处的一棵梅花树上，有一朵花苞已然有绽放之势……
夜幕初降，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在秦王府中，让本就冷清的王府更显落寞。屋顶上瓦片的无声叹息，院中柳树枝的静默矗立，湖面上冰层的无语凝噎……无一不在讲述着这座王府的故事。
赵珩着一件白色中衣在雪中练剑，雪水流过剑刃，再从剑锋滴落掉进泥坑，溅起斑斑污泥——可惜啊，这雪水本是纯净之物，既下到了泥坑中，也就由不得它独自清白了……
透过被雪浸湿的中衣，依稀可以看到他结实的肌肉和白皙的皮肤。半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和侧脸上，给俊美无双的脸增添了不少冷漠。
赵珩所出的一招一式皆是高招，只需一眼便知他绝非泛泛之辈。只是他的的眼睛并不似寻常少年那般朝气蓬勃，阳光开朗，而是藏尽了锋芒，筹谋和冷酷，更有几分生人勿近的气势。也是，一个从小摸爬滚打长大的皇子，怎么可能拥有笑容？就算他的内心真的拥有，秦王的这把交椅也绝不允许他对外流露半分真情实意。
随着最后一声剑鸣响彻整个庭院，今日的练习才算结束。赵珩接过穆昭（秦王赵珩的贴身侍卫）递来的斗篷披在身上，灰棕色的毛领配上一张冷傲的脸，尽显王者气度。
两人走进亭子中坐下，穆昭沏了一杯热茶说：“殿下，冯爷爷是说冷一些对缓解头痛有好处，可你也不能每天都在这大雪天里练剑啊，还穿的这么单薄，落下风寒的病根可如何是好？”
“无妨，本王有内力护体，哪有那么容易得风寒？”赵珩饮下热茶，氤氲的水汽飘向空中，残存着冬日的一丝温暖。“最近在雪天练剑，本王倒是觉得头痛好了许多呢。”
穆昭自知劝说无果，应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自己却一口气连喝了两杯热茶。
赵珩瞥了他一眼，“怎么？有心事？”
穆昭端着茶杯的手稍作停顿，叹息一声后说：“殿下，属下有一言不知……”
“讲！”赵珩打断他，拿起帕子细心擦拭自己的佩剑。在夜色的陪衬下，宝剑折射出亮眼的光芒，不由得让人心生寒气。
“殿下当真不出手帮华瑶公主吗？”穆昭好奇地问。
赵珩上下打量着剑，漫不经心地说：“你觉得她一人做不到？”
“没有没有，属下绝无此意。”穆昭赶忙站起来抱拳解释：“属下只是觉得，殿下是华瑶公主的兄长，于情于理都应给予一些帮助，可殿下如今按兵不动，属下实在不解，还请殿下指点一二。”
赵珩拉着他坐下，似笑非笑地说：“你刚才说，于情于理本王都应帮她。于情本王明白，可这于理该作何解释？”
穆昭一字一句地回答：“回殿下，于理有二。华瑶公主借此事洗清污名，立足西宫，本就是正义之举，此为其一；其二，华瑶公主与殿下的矛头都指向同一个人，帮华瑶公主就是在帮殿下铺路。”
赵珩把剑收回剑鞘，拍拍穆昭的肩膀说：“不错，你既明白这个道理，就更应该明白，害华瑶公主就是在拆本王铺的路。”
穆昭眉头紧锁，显然是没理解赵珩说的话。赵珩站起身望向亭外的大雪，若有所指地说：“佳曦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会有自己的解决办法，我若是干预太多，反而会害了她。在这没有半点人情可言的皇家，我作为兄长，能为她做的只有兜底和支持。而她真正想要的，只有靠她自己才行。”
穆昭点点头说：“属下明白了，多谢殿下指点。”
“问也问完了，快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有事要做呢。”
“属下告退，殿下记得早些歇息。”
直到穆昭走远，赵珩缓缓拔出宝剑，略带微笑地自语道：“我这个妹妹啊，好戏多着呢。”
刹那间，赵珩的脸一半被宝剑的光芒照亮，一半久久隐没在黑暗与阴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