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有致的房顶瓦舍之上,残雪斑驳,融化的雪水顺着层层青瓦流下,在屋檐下结成一条条冰挂,晶莹剔透,折射出冬日里暖阳的光芒。树也穿上雪花织的衣裳,像一簇簇雪珊瑚般端庄优雅。冬日里阳光本就少见,如今也偏袒地照在长云殿(长公主赵宁的宫殿)的门前,为这平淡无奇的冬日增添了不少光彩。
屋内茶水倾倒的声音娓娓动听,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篆烟,朦胧的水汽,红彤彤的火盆,都是冬日里最好的伴侣。
“你既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可想好了如何应对?”赵宁把热茶递给沈佳曦,语重心长地问。
沈佳曦浅尝一口热茶,淡淡地说:“急什么?不是有五日的时间吗?”
赵宁放下茶盏,笑了一声说:“这么自信?看来你已经有应对之策了。”
沈佳曦抬眸对上赵宁的目光,皱了下鼻子说:“应对之策倒是谈不上,五日的时间,足够他们折腾一番,而我要做的就是静等他们出手,到时候再伺机嫁祸给一个人即可。”
“听你的意思,想必那个人你已经选好了。”
沈佳曦用手指夹起一颗黑棋子,棋子刚好对上窗外的阳光,显得格外晶莹剔透。“姑姑不妨猜猜看?”
赵宁垂眸细想,心里已有答案,微微一笑道:“凤仪宫向西,过翊坤宫和瑶华宫,桃夭院东边便是她的住所。”
“多谢姑姑。”沈佳曦莞尔一笑,双眸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只是,她早已埋没后宫多年,这件事该如何扯到她身上?”
沈佳曦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残雪说:“这个不难,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赵宁不放心地叮嘱了她一句:“你刚刚回来,这后宫里弯弯绕绕的多着呢,可别轻敌了。”
“别人怎么样不我管,我要的,只有她死。”沈佳曦转过身,发钗上的珠宝在阳光的照射下函幽育明,却还是遮不住眼神中的阴沉,“我忍了这么多年,这么好的开刀石,我岂能轻易放过?”
赵宁走上前帮沈佳曦披上裘衣,“皇宫之中不比行宫,有些法子是行不通的,必要的时候把本公主搬出来可以省不少麻烦。你放心,本公主的声名可不比你那哥哥差,论起狠毒和手段,他还得好好向我讨教讨教呢。”
沈佳曦屈膝行礼以表言谢,不一会就出了长云殿。
茫茫雪色之中,沈佳曦一身绛红色的裘衣格外显眼。在阳光的照耀下,裘衣上的金纹发出粼粼波光。这束光,既打在沈佳曦身上,也曾打在七年前的那片滔天血光之上……
亥时,逍遥楼。
屋内纱帐乱眼,红烛摇曳,就连熏香都弥漫着暧昧的气息。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衣着清凉,透过浅粉色的纱裙甚至可以看到她白嫩的肌肤。纤柔的身子不停地舞动着,眉眼间尽是妩媚,就连每一根手指都是那么诱人。这阵仗,一般的男人可绝对经受不住。
李安毅(北辽侯府三世子,北安城第一纨绔)闭着眼侧躺在贵妃塌上,嘴里叼着一根草,一身的红衣尽显风流。半敞开的领口露出白皙又强壮的胸膛,锁骨上的一点痣更是神来之笔。最妙的是,鼻尖上的一颗痣也是长得乱人心神,再配上如玉般俊秀的的脸,即使是个登徒子,也照样是北安城中众多女子心照不宣的爱慕者。
没过多久花魁的舞便跳完了,随着乐师们的离开,那种事儿也逐渐拉开序幕。
花魁娘子挨着李安毅坐下,正要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不曾想被李安毅抓住手婉。见此情景,花魁娘子娇嗔着说:“世子爷可真是的,花了大价钱把奴家叫来,结果眼睛都不睁一下,奴家想服侍世子爷休息,世子爷竟也如此推脱。唉,世子爷若是不喜欢奴家,奴家这就走,绝不扰爷的雅兴,”说罢便作势要离开。
李安毅笑着拉住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说:“胡说什么?美人生的如此俊俏,爷怎么会不喜欢呢?爷刚才不睁眼,那是怕被美人夺了魂呢!”
花魁娘子娇媚地把李安毅的头发绕在手指上,轻启朱唇:“那奴家倒要看看,爷有多少条魂儿够奴家夺的。”
李安毅微微皱眉,“急什么?先陪爷喝几杯再说。”他拉着花魁娘子走到桌前,倒满一杯酒喂给她。结果不到一弹指的时间,花魁娘子就被迷晕了。
李安毅把她放在床上,放下床幔,又回到贵妃塌上朝着门外喊了句:“进来。”
门吱呀一声推开,是一个身着黑色侍卫服的男子,宽阔的肩膀,窄瘦的腰身,身长近八尺,放在剑柄上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净,虎口处有一层薄薄的茧。如果只看背影的话,绝对满足寻常女子对武艺高强,冷面神秘侍卫的幻想,可这也仅仅限于看背影。
宋峪(李安毅的贴身侍卫)背对着李安毅,一步一步挪到他跟前,这样子哪像个侍卫,倒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李安毅见状不耐烦地问了句:“你这又怎么了?”
宋峪委屈地说:“世子,您放过我吧,您每次来逍遥楼受伤的总是我。上次被后侯爷骂的狗血淋头,这次,这次……”
李安毅笑着打趣道:“这次怎么了?说出来,爷给你报仇。”
宋峪生气地转过身,指着自己的脸说:“这是报不报仇的问题吗?这是我的名节问题!”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宋峪的脸上全是大大小小唇印,看来这小子刚才是掉盘丝洞里了。见此情形,李安毅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都这样了你还笑?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啊?”宋峪抓起桌上的一块帕子,照着镜子边擦脸边说:“我好歹也是个副将,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李安毅努力把笑憋回去说:“差不多得了,说正事。”
“哦对正事,那个,华瑶公主已经命人把乔贵人和小皇子的尸体捞上来了,说是明日便会派仵作验尸。”
李安毅饮下一杯酒说:“明日?呵,她那么着急,怎么可能等到明日?”
“世子怀疑她今晚就会动手?”
“没错。”李安毅把玩着杯盏,指腹摩挲过酒杯上的雕纹,“华瑶公主刚刚回宫,急需立足,所以,乔贵人和小皇子之死的真的不会那么简单。”
宋峪放下帕子说:“世子的意思是,真相不一定是真相?”
李安毅拿过酒壶说:“无论如何,这件事的真相都只会偏向有利华瑶公主的方向,至于真凶是否能被绳之以法,那都不重要。”
“世子真的觉得华瑶公主有这么大能耐?”
李安毅似笑非笑地答道:“我又不是她,如何知道?”他打开酒壶的壶盖,清澈的酒水倒映出他的样子,“她只有做了,我才能知道她到底有多大用处。”
宋峪站起身问:“那,世子要不要出手帮帮她?”
李安毅往后靠在靠背上,闭上眼说:“不急。”他向后歪了歪脑袋,发出一声脆响,“这火还没烧起来呢,你我先作壁上观,等胜负有望的时候再出手不迟。吩咐下去,继续盯着,有任何行动即刻汇报。”
“是!”
烛影斑驳,微风习习,沈佳曦,会是李安毅想找的那个人吗?
子时已过,昭云殿(华瑶公主沈佳曦的宫殿)依旧点着灯,沈佳曦坐在桌前细细查看每一份尸检,眉头紧锁,甚至身体已经微微颤抖。
晴鸢端上一杯茶问:“公主,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沈佳曦一边落泪一边咬着牙念道:“右臂尺骨断裂,左腿胫骨贯穿,双手指甲尽数脱落,全身上下有鞭伤七十余处,死因,砒霜中毒。”
晴鸢被吓的站都站不稳,“怎么会这么残忍?这……这凶手还……还有人性吗?”
沈佳曦抹掉眼泪又拿起另一份尸检指着说:“晴鸢你看,这个是小皇子的尸检结果,死亡时间比乔贵人早六个时辰,是被掐死的。”
晴鸢看后疑惑地问:“小皇子比乔贵人的死亡时间早,可是,此前宫里并没有传出小皇子的死讯。”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我刚刚看了一遍乔贵人的尸检,发现她的死亡时间最晚是辰时。”
“辰时?可乔贵人不是午时四刻投的湖吗?怎么会……”晴鸢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
沈佳曦认真分析道:“无论怎样,尸体不会骗人,所以,定是有人使了什么手段,让那个宫女亲眼看到是乔贵人投湖。又或是,投湖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乔贵人,而是别人假扮的。”
晴鸢抿了抿嘴说:“不管是使了手段还是假意冒充,定然会有破绽,找到破绽,公主或许就能查明真相了。”
沈佳曦细细品味晴鸢的话,突然反应过来,“不好!那个宫女有危险!”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沈佳曦便赶到宫女院落,可还是迟了一步,那个宫女被人勒死后挂在房梁上,尸体还尚有余热。
“公主,这下可怎么办呢?”晴鸢急得都快哭了。
沈佳曦紧紧握住双拳,眼尾猩红,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浑身颤抖。晴鸢拍拍它的肩膀安慰道:“公主莫要伤心,咱们一定可以还有其他办法的。”
沈佳曦缓缓蹲下来,绛红色的裘衣将她包裹住,在白狐狸毛的陪衬下,美人落泪更加惹人怜爱。
“公主!”晴鸢心疼地把沈佳曦抱住。
沈佳曦努力撑出一个笑容说:“没事的晴鸢,我知道是谁做的了。”
晴鸢的眼泪还没干,急忙问:“真的吗?”
沈佳曦点点头,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只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狠毒,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晴鸢支支吾吾了半天吐不出来一个字,不敢相信真正的凶手竟是皇帝。不过说来也是,堂堂一国之君贼喊捉贼,确实是可笑至极。
最终,沈佳曦派人将那位宫女好好安葬,回到昭云殿准备歇息。
临睡前,沈佳曦望着窗外飘零的大雪,心里很不是滋味。既然真凶已经明了,那就别怪她沈佳曦开始做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