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漫步在愚园路，玉兰已开了新花苞，不再为暴雨天哭泣。
朝阳漫过愚园路的红砖墙，林椿系好了米白色布围裙，把隔年的陈桂花倒进白瓷碗指尖捻起一撮，凑到鼻尖轻嗅 —— 要先挑去细枝碎叶，只留金黄金黄的花芯，像捡拾起散落在时光里的星星。
倒扣在蒸笼里时，她会对着糕体轻轻吹口气。
像在说 “乖乖长大”，其实是对塑形能够成功的一种期盼，心里想着：外婆外婆，请保佑孙女脱模成功！！求求啊！！
提起磨具时，看见一个个“定胜”出现在眼前时，店里的员工也会过来观摩，似乎是膜拜大佬一样打趣：“椿姐，请受小的一拜，看来“定胜”在我们店一定胜！”
蒸笼冒起白汽时，晨光已经爬上窗台。
林椿站在灶台前，看着纱布上渐渐鼓起来的定胜糕，额角沁出细汗，用手背随意擦过，留下点面粉的白。
她拿起一块，对着光看了看，忽然想起小时候站在厨房门口，看外婆做这糕的样子———那时外婆也是这样，在晨光里弯着腰，说 “吃了定胜糕，凡事都顺顺当当”。
清晨的阳光斜落在甜品店的玻璃柜上，把陈皮红豆沙的陶碗映得发亮。
张奶奶走进来时，竹篮把手在柜台上轻轻磕了下，发出 “笃” 的轻响。
“小林，来两碗红豆沙，要温的。” 她的银发在光里泛着柔和的白，手指在柜台上点了点，“今天的陈皮放得够不够？我就爱你家这口微苦的后味。
林椿正用瓷勺把红豆沙舀进碗里，砂锅里的热气漫到脸上，带着陈皮的清冽：“特意多泡了半小时，张奶奶您尝尝？”
她把碗放进竹篮时，看见篮子里躺着本线装的旧诗集，封皮都磨出了毛边。
“刚从隔壁谢老板的书店回来，” 张奶奶慢悠悠地掏钱，皱纹里盛着笑意，“他搞的那个‘旧物换书’，热闹得很呐。我把老头子生前用的钢笔送过去了，换了本 1958 年的《上海歌谣选》，里面还有他当年抄的评弹词呢。”
张奶奶接过找零，竹篮晃了晃，“他给每个物件都写了小卡片，连我那钢笔的笔帽缺了块漆，都记在上面了，细心得像当年修钟表的老王。”
“那展架……就在书店进门的地方？” 她用布擦了擦柜台，声音比平时轻了些。
“进门左转就是，” 张奶奶拄着拐杖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小林也该去看看，好多老物件，看着看着就想起以前的日子了。”
林椿正思考着午间闲暇的日子去看看展架。
霎时，玻璃门被推开，阳光落在男人的肩上，仿佛是渡了金光的清冷佛子。
“林小姐，”谢栖则敲了敲柜台，“我们店搞了个旧物换书的活动……看到你店里有不少老物件，想着你或许有兴趣？”
谢栖则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有客人问起，能不能……帮忙提一句？当然，我可以用书店的书换你的甜品，算谢礼。”
林椿抬头时，正撞见他耳尖发红——像高中时在图书馆借同一本书时的那个同学，只是那时他没敢抬头。
她笑着答应：“正好今天做了新的桂花定胜糕，就当给你添点喜气。”
海报被谢栖则紧紧攥在手上，他藏了九年的心思在这一刻似乎没有了遮掩和借口。
“对了，我昨天就想问，你以前是不是在静安高中三年一班读过书，叫……谢栖……反正记得你成绩很好，老在表彰会上听见你的名字。”林椿笑着问他。
“谢栖则，我是高三才转过来的，”
没想到你还对我有印象。
他的心仿佛被室外的玉兰香牵动着，至于是不是玉兰香他已经不想深思。
“那谢谢林小姐了，我在书坊等你。”谢栖则说完拿着海报走了。
店员晓梅踮着脚往隔壁看，手里的抹布在玻璃上擦出片清亮：“林姐，谢老板的店门口好多人啊，张奶奶还拎着个红布包，不知道装了什么。”
“新邻居开业，总要热闹些。” 林椿把定胜糕摆得齐整。
玻璃门又被推开，王师傅扛着个半旧的藤书架走进来，工装外套上沾着点木屑：“小林，帮我看会儿这个，我去给谢老板道个喜。”
他把书架往角落一放，拍着手上的灰，“这是我爸年轻时做的，谢老板说缺个摆杂志的架子，送他正好。”
林椿看着那书架，藤条编的格子里还留着点旧书的油墨味：“王师傅有心了。”
“都是街坊嘛。” 王师傅嘿嘿笑，转身往外走时又回头，“对了，刚才看见周老师在给谢老板送花，是她自己种的茉莉，说‘书香配花香，日子才兴旺’。”
晓梅往玻璃罐里舀着绿豆汤，忽然指着窗外：“林姐你看，谢老板在看咱们店呢！”
林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撞见谢栖则转身，视线隔着条窄窄的人行道撞过来。他似乎愣了下，随即抬手朝这边点了点头，动作有些拘谨，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学生。
晓梅眼睛亮晶晶的：“刚才张奶奶来买红豆沙，说谢老板是从国外回来的，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非要回愚园路开书店，图的就是这儿的人情味。”
正说着，周老师提着空篮子走进来，发髻上别着朵茉莉：“小林，给我来份杏仁酥。”
她往隔壁扬了扬下巴，“谢家那孩子真细心，我送花过去时，他正蹲在地上给每本书贴防潮签，说‘这些老书跟老人似的，得精心伺候着’，倒跟你外婆以前护着那些老模具一个样。”
林椿包杏仁酥的手顿了顿，想起外婆总说 “物件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脸”。
她抬头看向书店，谢栖则正弯腰接过老街坊递来的贺礼。
“晓梅，” 林椿把两盒定胜糕装进纸袋，“现在不忙，你把这个送过去吧。”
纸袋上系着根红绳，是她早上特意找出来的，“就说……祝他开业大吉，生意像这定胜糕一样，蒸蒸日上。”
晓梅接过纸袋跑出去。林椿靠在柜台边，看着谢栖则接过糕点时抬头朝这边望来，隔着人来人往，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说着感谢。
林椿忽然觉得，这个夏天的愚园路，或许会比往年更热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