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分房而居

裴约心中的确有些不快,不过并非因为吴王的话,而是因前头明珂那一句“我不喜欢裴约”。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可听到这样的言语还是会不舒服。裴约心道,没什么值得不快的,自己不同样没那么喜欢明珂么?

她自小便对自己没有好脸色,还爱戏弄人。当年在崇文馆自己明明是好心在经义课上叫醒睡着的她,只是不慎被孔祭酒瞧见了,她便将自己的书换成了那种不入流的话本子。若非他早早便将整本书全背完,及时将夫子课上要讲的两节默了出来,必然要挨一顿批。

因太子昨日说要讲水战,裴约提前将宁海县附近的江流走向与海岸画了出来,此时,明珂与吴王已比对着他的图画堆了个大致的形貌出来。

明珂开口唤道:“裴约,你来看看还有哪里不对。”

——她还很无礼。裴约心想,明明他已有字了,她还依旧连名带姓地唤他。

但他还是慢慢靠近,声音很低,像是怕震歪了他们刚堆起的沙盘似的:“这片礁岛要再大一些,还有河谷这里,更低洼一些……”

细细修改了一番后,明珂又拿着一把小刷子上了一遍油,让沙盘彻底定住了形。这东西可比纸上的图画鲜明得多,裴守之提及当时布置的攻守之势时几人也更能理解。

太子听得有些手痒:“守之,我们来对阵试试。”

明珂闻言,又从箱子里摸出两盒镶了底座的小旗子给他们排兵布阵用,随后同吴王去一旁喝茶吃点心去了。

吴王怕扰了二人对阵,轻声问:“又快到你的生辰了,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因着明珂一向不缺什么,吴王又想送她些真能用得上而不是放在库房落灰的东西,所以总会在她生辰前问上一句。明珂想了想道:“珍宝阁新出了一套十二花神的钗子,听着倒还算有趣。”

吴王眼底蕴出些带着得意的笑来:“早就定下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个。”

他这副模样瞧着实在讨打,明珂镶着东珠的绣鞋轻踢了一下他的袍角:“就你最聪明。”

到底同处一室,他们二人即便动静很小,也惹来了裴约的侧目。他握着小旗子的手指骤然收紧——没有婚约的成年男女,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亲昵,是否有些失礼了?

他收回余光,将手中代表战船旗帜放在了沙盘之上,“啪”地一声,被重重捏过的小旗子拦腰折断了。太子很认真地问:“这算不算你的战船沉了?”

一旁玩闹的两人闻言探头来看,吴王回首的刹那,刚好窥见书房的帘子又动了动,像是有人要进来似的。他动作比脑子快,一个箭步窜到桌案前,负手拧眉装出正在看两人对阵的模样。

明珂嘴里还含着半块未吞下去的点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吓直接噎在了喉咙里,拍着心口好不容易才咽下去,勾出肺腑间一阵咳嗽来。

于是听闻太子唤了吴王与明珂来东宫,担心他们不务正业特来视察的韦直一进门,便瞧见了三个正在“用功”的郎君与咳得惊天动地“打扰”了他们用心的明珂。

韦直眉头紧皱:“郡主身子不好,该在府中好好休养才是。”

太子:“是孤……”

吴王:“韦相,阿鲤她……”

裴约:“殿下昨日要听臣讲水战,郡主特来给做了沙盘。”

裴约的话在卫直看来还是颇为可信的。他的眉头舒展了些,对太子道:“殿下若用得着沙盘,吩咐东宫属官去做便是了,何必劳烦郡主?”

话里话外,还是让明珂不要再过来的意思。

待他离开后,明珂主动道:“明日我就不来啦。”

太子的脸有些臭:“你听他的做什么?你又不是真来玩乐的。”

“即便不是来玩乐,我多待几日韦相公也是要进言的,你忘了当年他就反对我和公主进崇文馆了?何必平白再招他骂你一顿。”明珂又添了句实话,“再说了,天冷了,我本来也不愿意出门。”

太子叹了口气:“好吧,前几日我新得了两支好参,一会儿你带回去。老四你看什么?你要继续来的。”

吴王的脸垮了下来,太子犹嫌不够,拉了他替换掉裴守之与自己对阵。

裴约默默起身,站到了明珂身边。他身上不知用的什么熏香,有股雪天里松尖的清冷味儿,让方才因咳嗽而胃里难受的明珂好受了许多。

她微微抬眼看了比自己高上许多的裴约一眼,心道果然一见他就要倒霉的。他回京那日暂且不提,进宫赐婚那日,她下棋竟然货真价实的输给了皇帝——以往都是自己刻意让着皇帝才会输!还有今日,又招来了韦相公的说教。

不过他还算有良心,知道在韦相公面前维护她一二。明珂的手指慢慢碾磨着衣袖上的云纹,轻声道:“裴约,你去外头同我说两句话。”

裴约未想到他有如此举动,以目光征求太子的许可。太子挑眉:“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就在这里说。”

明珂跺了跺脚,径直走到外头去了,裴约一时竟不知跟还是不跟。太子被他这副木头模样气笑了,讥讽道:“要不要孤把你劈成两半,一半留在这里任职一半丢出去陪阿鲤啊?”

裴约忙追了出去。外间不比书房里暖和,霜降见明珂出来,忙取了大红的狐裘给她披上。

照她的样貌,穿这样招眼的颜色该显得艳丽逼人才是,可偏生面上带了三分病弱,被红色一衬倒更招人怜爱起来——至少裴约此时心中生出些柔软情愫。

他心道,她的身子一向是由宫中太医调养的,可宫中太医未必有家中世代供养的那些大夫强,日后要多请几个大夫好好替她看一看。

明珂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到他面色很是柔和,因此声音也不自觉放软了几分:“我这些日子在修整陛下新赐的郡主府,日后你也要住进来的,是以想让你瞧瞧有没有哪里不合心意。”边说着,边从袖袋里取了前几日画好的图纸出来。

不知是否是错觉,裴约总觉得图纸上还残留着她身体的余温,烫到他只敢轻轻捏着。

瞧一旁的字迹,这图纸应当是明珂亲手画的,连哪个月院子里摆什么花都标注得一清二楚。裴约透过这图纸窥出了她的喜好,心道府中自己在的院子也可依样改上一改。

“我瞧着很好。”裴约指了指图纸上的书房旁边,“不过这里又设一间卧房做什么?不如拆了并进书房里。”

明珂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哦,这个是你日后惹我生气了要睡的地方,并进书房倒也可以,那你日后在郡主府惹了我就直接打道回裴府。”

裴约一时有些词穷:“……我不觉得自己会惹你生气。”

哪里有没成亲就想着分房的?

明珂哼了一声:“那可说不准,牙齿还有碰到嘴唇的时候呢。”

她将图纸从他手中夺了过来:“你忙去吧,我找太子妃姐姐说会儿话去。”

她走得干脆利落,徒留裴约待在原地回味方才那几句话。日后睡在哪里——这可真是夫妻间才能提起的私房话,旁人再怎么亲近也是聊不起这个的,难怪她要出来才肯说。

裴约脸上有些发热,待回到书房,看到和太子对阵的吴王才冷静下来。明珂不来东宫也很好,他心想,这样就不用成日看到吴王了。

……

转眼便步入了腊月,各家各户都忙着置办起年货来,明珂的十七岁生辰也在腊月初八这一天如期而至。

腊月和正月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明珂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辰也没请城阳公主和吴王等人聚一聚,只收了各府送上的生辰礼。

腊月初八正逢百官休假,裴约便打算亲自去一趟宁安侯府给明珂送生辰礼。

裴礼也笑嘻嘻地跟了上来:“长兄,我与你同去,我也备了一份礼呢。”

以往就有过几分薄交,日后又要做一家人,不备一份礼都说不过去。

兄弟二人到宁安侯府时,明珂还赖在床上没起身。霜降将她从柔软的被褥里挖了出来:“娘子,裴家的大郎君和五郎君都来了!您快起来,婢子给您梳妆!”

“有什么可梳的。”明珂恹恹道,“他们走了我要继续窝着,只净个面就是了。”

裴约与裴礼在明珂院子会客的正房等候片刻,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主人。

她穿了件半旧不新的月白色水波纹夹棉襦裙,因院子里碳烧得足,只披了件轻薄的织金孔雀裘,不过手里仍捧着暖炉。她未施粉黛未戴钗环,只细白的颈上系着个小巧的长命锁,绸缎似的乌发也只用发带在背后拢了起来。

裴约在瞧见她的第一眼便将目光移开,耳根蔓延起热意,心中却想:她这副家常模样哪里是能随意让人看的?这样待客实在不妥。

“不知你们要来,不然我定要派人去裴府传个话,告诉你们大冷天无需跑这一趟。”明珂细声细语道,“你们不晓得,冬天里别说待客啦,我连梳妆的力气都是没有的。不过好在你们不算外人,这样见你们也不算失礼。”

“不算外人”这几个字让裴约的面上更热了,但他还是转过了目光,维持着镇定正视着明珂的面容。

还是早早习惯她这副模样最好,毕竟往后估计日日都要见她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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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夫有术
连载中不废江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