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几年在宁海县的所作所为,朕都看在眼里,时常暗恨膝下没有适龄的女儿与你结成良缘。”皇帝笑眯眯道,“不过阿鲤自幼长在宫中,同朕的女儿也没太大差别,朕便起了做月老的心思,正巧你们两家也都挺乐意,可见朕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明家父女很是不耻皇帝的厚脸皮,裴术却面不改色地恭维:“若不是陛下挂念着守之,就他这个古板性子,怎么能娶到明小娘子。“
皇帝很受用裴术的称赞,但马上又唱起了白脸:“裴爱卿啊,你也知道子显就阿鲤一个女儿,以往怕她嫁到旁人家里去既离得远又会受欺负,所以打算招赘来着。”
说完这句皇帝顿了顿,不过并没有等到裴术再说一句“那便让守之入赘”,于是轻咳了两声才继续道:“但万万没有让守之入赘的道理,于是朕打算将宁安侯府旁边的府邸赐给阿鲤做郡主府,你多让他们这一双小儿女在郡主府住一住,以全了子显的思女之心。”
这是今晨明彰同皇帝商议好的事。明彰这些年立下的功绩足以让宁安侯的爵位承袭下去,他原本打算待明珂招赘之后将爵位传给孙子,但如今招赘无望,他干脆给明珂请封了个县主,皇帝又大手一挥,将县主改成了郡主。
皇帝心里的算盘打得响亮极了——县主开府稍显逾制,郡主就刚刚好了。这样住在宁安侯府旁边,裴守之不是入赘胜似入赘,时间久了不愁不向着明家。向着明家就等于向着他们李氏,反正是不亏的。
裴家祖孙俱是惊愕非常。皇帝那几个出嫁的公主都老老实实住在婆家,却给了一个臣女这样的待遇!
他们这位陛下还真是老样子,对于合自己心意的人,即便是奴隶出身也能把他当做亲兄弟看待;对于不合自己心意的人,即便是亲生兄弟也能弃之如敝履。
当天,皇帝连下了三道旨意。一是加封宰相韦直为太子太师,二是封明珂为永乐郡主,三是为明珂和裴约赐婚。
一时间,政事堂两位最得用的宰相都或明或暗成了“太子党”。太子的病当即就好了,又在朝堂上同皇帝父慈子孝起来,魏王本人与魏王一党也很快沉寂下去。
而乡野之间更为关注的,则是明珂与裴守之的婚事——天知道陛下怎么把长安城一等一的女纨绔和裴相公家那个前途无量、端方知礼的大郎君凑到一起去了!
随着昨日醉仙楼前的事传开,长安城中有鼻子有眼地传开了“永乐郡主心悦裴家郎君已久,因此撒泼打滚求着陛下赐婚”之类的谣言。
有些赌坊甚至借此开设了赌局,赌裴相公多久会进宫求圣上收回成命。约摸半数赌明年二月大婚前裴术便会进宫,还有半数赌婚后三个月内,最长半年内。只有零星几人赌裴术根本不会进宫。
婚事有礼部、裴家以及侯府的王管家操持着,明珂照旧混迹在长安城吃喝玩乐,自然听闻了此事。
她很是不满赌局的内容,冷笑道:“只有我嫌弃旁人,万万没有旁人嫌弃我的道理。即便这桩婚事日后要作罢,那也是我让阿爹进宫去求圣上!小满,你将我妆奁第二层里的私房取出一半来,去京中各大赌坊转上一圈,全押裴相公不会进宫。”
明珂的另一个近身侍女霜降连连“呸”了几声:“还没成婚,娘子怎么就说起作罢的晦气话了。”
“不过就事论事罢了。”明珂道,“你放心就是了,为了不白费这笔银子,即便婚后过得再不如意,我也能撑过半年。”
那厢,裴约在府中休整了几日后,也去了詹事府上职。
詹事丞主管东宫日常文书与庶务,裴约做了六年一地父母官,处理起东宫这些事很是信手拈来,一日竟有半日能得闲。闲下来的功夫,他便翻阅了一番东宫前几年的文书,将东宫这些年做了什么在心中理得一清二楚。
东宫詹事是个精明人物,将他的所作所为看得一清二楚。过了三五日,他估摸着裴约已将东宫摸了个透,便和新任的太子太师韦直合计了一番,把裴约扔去给太子讲他在地方上的为官之道了。
太子自幼被立,长到如今二十五六的年纪,监国这样的大事做过不少次,对如何治理一乡一县确实知之甚少,因此很有几分兴趣。不过只听裴约讲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便有些绝望了:“你是怎么把地方上的这些事讲的比孔祭酒的经义课还枯燥的?”
裴约自觉讲得条理明晰又简单扼要,足够让太子听懂,可未曾想他对趣味性还有要求,默然片刻道:“臣驽钝。”
有趣是不可能有趣的,太子觉得有趣的应当是那些杂七杂八街头巷尾的闲语,属实对进学理政没有益处。
太子痛苦极了,但他近日和皇帝关系有所缓和,并不想推掉裴约的讲学,平白给韦相公和谏官一个向皇帝告自己状的机会。想了想,太子决定抓人来分享自己的痛苦:“福来,你让老四明日这时候也过来听讲。说起来江南一带还是他的封地,虽只是遥领,但多了解几分也是好的。”
他看了一眼裴约,继续道:“再去宁安侯府把阿鲤叫来,让她早日适应适应她这未婚夫是怎么说话的,若是适应不了……咳。”
裴约确信,太子想说的是“若是适应不了,这桩婚事还是早早作罢为妙”。市井里的风言风语他也听到一些,他不明白为何上至太子下至百姓都觉得这桩婚事不会有个好结果。
莫名地,裴约有些抵触明珂过来听讲,便道:“让郡主过来,是否有些不合礼制……”
“什么礼制不礼制的。”太子嗤笑一声,“她小时候不就在崇文馆做孤的伴读了,如今也算重操旧业。福来,快去。”
小太监福来却没动:“殿下,近日天儿冷了,郡主怕是不乐意出门。若她回绝了,奴才该怎么办?”
太子想了想:“你就说明日裴守之要讲水战,孤知道她喜欢这个,特意让你请她过来。”
福来领命离开,先去了吴王府,又去了宁安侯府。明珂听太子让人传的话这样和软,直觉里面没有什么好事,斜睇了福来一眼:“你将前因后果仔细同我说说,不然我是不去的。”
知晓她和太子关系好,又并非为难下人的性子,福来只讪笑了两声就将事一股脑交代了。明珂示意霜降给他包了个刻着财源广进的小金馃子:“我知道啦,你让人提前备好我爱吃的茶点。”
次日未时,明珂让两个侍女提了收拾好的东西,不紧不慢往东宫去了,正好与吴王在东宫门口碰上个头。
吴王认出了她带来的东西,笑道:“怎么,想边听讲边捏个沙盘出来?”
明珂道:“是呀,只是干巴巴的听多没意思。六年的事不知要说上多久呢,干脆边听边捏个宁海县出来好了,省得太子哥哥觉得无趣。”
“还是你细心。”吴王赞了一声,又变了一副看好戏的嘴脸道:“你知不知道,这几日公孙策一直跑来找我借酒浇愁?他说自忖除了文墨没有比裴约差的地方,为何你却喜欢上了姓裴的。”
公孙策是镇北侯的独子。镇北侯是立国后归附朝廷的胡将,和明彰这个家奴出身的同属不太被人瞧得上的那一批,因此关系处得倒是不错。
除去姓李的这些皇亲国戚,公孙策算是同明珂玩的最好的了。镇北侯不太在意那些嫁娶的说法,早在数年前发现儿子心悦明珂时便问过明彰结亲之事,怎奈明珂对公孙策实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便一直拖着了。
“他竟也信了市井间那些闲话么?”明珂皱了皱鼻子,“我没有喜欢裴约,充其量就是喜欢他的脸,婚事也是陛下的意思。”
吴王走在前头,顺手撩开了太子书房的棉帘:“我也这样说了一嘴,还不如不说!他听了顷刻就斗志昂扬起来,说一定要做你二嫁的夫……”
他的声音骤然卡住了。明珂心生不妙,探头看向了书房内,只见裴约一袭白袍,执卷站在门口不远处,若非右眼正下一颗小痣与薄唇是红的,简直和冰雪堆出的人没什么两样。
明珂心道,他比刚回京时白净了好多,是用了世家什么独有的保养之法吗,还是天生如此?这样想完才反应过来,他离门口这样近,定然把吴王方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吴王一把和顺如春风细雨的好嗓子已经干成了开裂的河谷:“守之已经来了啊,倒是我和阿鲤迟了,哈,哈。”
真是闹心,离皇兄说的讲学时辰还有一刻钟多,他来这样早做什么!詹事府就没有其他事供他忙么!
明珂也难得生出些无所适从的尴尬之情来。虽说她对公孙策与裴约都没有什么旖旎情思,但裴约到底是她的未婚夫,让他听到有人已经等着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再嫁,未婚妻还没有反驳,心里估计会很不痛快吧。
她此时是不是该说些什么?譬如“我对裴郎之情天地可鉴绝无二心”——这话太假说不出口。再譬如“即便同裴约和离我也不会二嫁的,肯定还是招赘”——这话倒很真,但听着似乎有些扎心。
算了,还是什么都不说了。明珂一声不吭,闷头指挥两个侍女将箱子里的东西收拾出来。
吴王以前同明珂一同做过沙盘,又急需做些什么来掩盖自己背后语人被发现的无措,干脆把小满霜降打发去外间吃茶,自己接手忙活起来。
太子方才也将吴王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此时饶有兴趣地来回打量着三个一言不发的人,心道还是人多有趣,天天都有戏看。
他的目光逡巡到正在戴细蚕丝织成的手衣的明珂身上,打趣道:“想什么呢,手衣都戴反了。”
明珂打眼一看,果然反了,怪不得觉得有些别扭,嘴却硬极了:“这个不分正反的。”
太子哼笑一声:“行,那你就这么戴着吧。”
裴约:早来一会儿提前见见阿鲤
还是裴约:我就不该来这么早,听到这些糟心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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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赌坊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