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该感谢你。”
池冬声音很轻,云嘉月在收拾桌子上随意摆放的书本,没注意到池冬在说话。
耳边充斥教室内说话的吵闹声、窗外的虫鸣,池冬心无旁骛地刷着题。
与池冬那股学习的冲劲相比,云嘉月在一旁显得比较悠闲。
慢悠悠地拿出买水时顺带买的带有浓郁香气的纸巾,撕开包装从最外侧抽出一张铺开放在课桌中心,将头倚在右手手臂趴在桌上,侧脸朝向池冬这边,左手摁了一下风扇,后者开始摆头转动。
云嘉月开始抱怨:“好困好累,他是怎么做到每次都能讲这么久,太恐怖了。”
“时间沉淀使然。”池冬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圆珠笔在手中转了两圈,才开始勾写题干中的重要信息。
池冬背挺得笔直,头只是微俯,坐姿十分端正,看的人赏心悦目。
不过肩的短发别在耳后,这个长度一个黑色皮筋刚好能扎住,留在头后像麻雀翘着的尾巴。
眼睑下垂,有点漫不经心的意味,面上无太多表情,根本不能从中判断这道题难不难。
手指握笔,用力紧绷,手背上的血管纹络清晰可见。
随意勾画的线毫不歪扭,像是用尺子比着勾出来的,写的公式整齐漂亮。
“也是,他都当了二十年的教导主任了。我们好像是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届学生吧?”
“六十岁正是奋斗的年龄。”云嘉月的后桌高天备回答,又拍了拍她的背,继续问“姐作业写完没?给我抄抄。”
放暑假的时候各科老师为不让同学们将知识点忘记,每个老师都布置了很多作业,按本算练习题,按套算卷子。
听见这个,云嘉月噌地坐起身,猛然想起自己忘记的事情——她假期的作业没写!
其实今天迟到跟作业脱不了关系。假期的时候妈妈带着她到全国各地到处旅游,每天社交平台都是全新的动态,玩得忘乎所以。直到前两天才飞回长青,等想起只字未动的作业时已经不知道被丢到哪个犄角旮瘩。
昨晚上灯火通明,一家三口都在找,找到后都窝在客厅帮她补作业,困到支撑不住才发现还有一大半卷子放在学校没带回家,索性直接来学校写。
结果睡过头迟到了,到校的时候都开始升旗仪式了,根本没空写。
“快!”云嘉月开始翻找书包里空着的作业,像平时散发零食一样往四周分发卷子,“帮我写一下。”
“大难临头各自飞。”高天备站起身准备找其他人继续要。
“周末请你们吃饭。”云嘉月翻找池冬的书包,找到写得满满当当的卷子后,
高天备屁股悬空不到五秒钟,又猛地坐下,爽快地接过了卷子。
“大方呀姐。”
池冬摊手拿卷子,云嘉月掠过她:“你学你的,我让他们帮我写就行。”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她估计马上就要来了,多一个人写得快一点。”
云嘉月欲哭无泪:“快!帮我写!”
一顿饭贿赂了周围一圈人,全在帮云嘉月写作业。
动笔不过半晌,上一秒还在吵闹的教室被铁门推开发出的吱呀声打断,一瞬间针落地可闻。
铁门使用多年,经过风雨侵蚀早已锈迹斑驳,每次推动都不免发出响声。
来人是班主任赵双,硬是没有一点脚步声,进入教室也是目不斜视,没有看他们一眼。
待到教材被放在讲台上,也是一言未发,接着取下挂在旁边的抹布开始擦拭讲台上沉积的灰尘。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见赵双不说话一直擦桌子,面面相觑。
有人用气音小声说:“她咋了?又被副校长批了?”
“算旧账吗?可是我们平均分不是倒数第一啊。”
“小声点,别说话。”
教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下面的一双双眼睛滴溜溜地转,视线跟着她走,但他们手上却动作不停。终于,赵双擦完了。
赵双是英语老师,教学能力在一中能排上名号,才三十多岁,拿过的奖数都数不完,是学校重金挖过来的。
赵双教学诙谐幽默,经常让学生捧腹大笑,她的课除非想当开火车的龙头,否则没几个人会睡觉。在接手这个班的第二个学期就和学生打成一片。
赵双的脾气极好,再生气也没当面发过火,只会用食指轻轻推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睛,轻呼一口气,再甩下一句:“下课办公室来一趟。”
到办公室最多让抄校规,没有体罚。
公认的好脾气此时一言不发,压迫感十足。
教室一片安静,只有头顶的四台三叶吊扇吱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罢工。
赵双沉默不语,视线在整个班级来回扫视。
同学们拿几张薄纸来回扇动,鼻尖虚掩着一层薄汗。
她只在心中闷闷叹气条件艰苦,不忍心责备,嘴里吐出的话以鼓励大家坚持为主。
“暑假已经结束,你们距离高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多想想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再来考虑要不要抓住眼前的机会。”
“今天的目的也不是来说教你们,该听的不该听的你们都没少听,几遍,上百遍都有。”
“老师、领导、家长也都说过,我也不想重复啰嗦。”
“我今天是想通知大家,学校准备为高三的各位同学在周末开一个冲刺班,这学期的所有考试,不论大考小考只要排名能进入前一百的同学就能进入冲刺班,所有资料费用全由学校出资,补课的老师都是我们学校顶好的。”
“当然,考试是采取流动制的。只有稳定在前五十的同学才能选择进入。”
“理科班和文科班都会办一个冲刺班,都是择取各自排名前五十。”
“话不多,认真听。”赵双看向一个角落,用力地拍讲台。
“谁要是想在最后博得一个好成绩,就请再努力一把。”她继续加大音量。
“第一场考试是后天的开学摸底测试。大家好好准备。”
语毕,其他同学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那她刚刚为啥不高兴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真是吓我一跳。”
“难以想象这学期得有多少考试。”
“能加入冲刺班的成员好难猜呀。”
“给我们说干嘛?搞得好像考进前一百跟喝水一样简单。”
“其实喝水也不简单,扛水得扛四楼,哪一次不是累得要死。”
……
大部分的同学都是自怨自艾,但这并不怪他们。
十七班在整个年级里算不上好。
最好的是前面五个班,平均分在五百八左右,排名大多分布在前三百,其余每个班的成绩好坏参差不齐,班内差距极大。
赵双听见他们的抱怨讨论,也没办法。
老师们肯教,他们不肯学。
好好学习这种道理赵双不信这些学生不懂,但是在未吃到真正的苦之前,他们总是对这些话一屑不顾,认为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坚信船到桥头自然直,多说无益。
“你们先上一会自习吧,我下节课要讲假期布置的作业,在我来之前补完。”
“能写完吗?某几个抬头不抬眼睛的同学?”
前面几句可能是扫射,最后一句针对性很明显了。
云嘉月抿唇一笑。
高天备仍旧垂头猛抄,“保准按时完成,双姐。”
赵双摇摇头,“池冬来跟我拿卷子。”
池冬听到被点名后放下笔,合上笔帽,侧头对云嘉月细语:“赵老师找我,回来了再帮你写。”
说完,关掉小风扇的摆动功能,挪到正对着云嘉月的方向。小风扇呼呼地转,轻轻吹动云嘉月的刘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嗯嗯呢去吧去吧。”云嘉月头都没抬,写字的速度更快了。
赵双下的最后通告,云嘉月不敢正面应对,企图通过最快的速度完成暑假作业来减少她身为英语课代表却带头不写作业的罪孽。
班级没有因为赵双离开而继续吵闹,在燥热安静中补作业。
一时之间都是笔尖落在卷子上的沙沙声和一两句抱怨。
不时,终于抄完了。
云嘉月心想好累。
手一直用力,处于紧绷状态,几分钟的时间就会酸胀疼痛无力。
云嘉月转了转脖子,左手捏住右手手腕,右手握拳,轻轻转动。
池冬还没有回来。
已经十五分钟了。
短暂放松后云嘉月拿右手撑着脑袋,左手食指有节拍的点击桌面。
目光聚在那个小风扇上,是粉兔子模样,只有巴掌大。
手指触碰网格罩,拿指甲一下又一下地刮着。
这是池冬给她买的。
池冬怕她热,买的小玩意。
这个学校的教学设施一般,建筑老旧,吊扇都不知道是用的第几个年头。
前年出了双科状元,才成功拿到第一笔不菲的资助金。
把校园外壁进行了一番装修,看起来不那么破旧。
然而只顾面子不顾里子,学校只是为了招生宣传好看,再加上不低的升学率,一中的招生人数每年都在涨,只要数据好看就行了。
所以对于在教室内安装空调,那更是想都别想了。
池冬回来了,手中还抱着一沓卷子。
刚走进门发现班上的人倒了一片。
热天是容易滋生睡意,加上刚开学,大部分同学可能在假期的时差还没调整过来。
只有零散几个人还勉强撑着没趴在桌子上睡觉。
看清池冬手上的卷子后有人说:“才开学就又布置作业啊。”
池冬解释道:“马上就要考试,赵老师让大家做一套卷子找一下感觉。”
旁边那人笑道:“习惯吧,都高三了,肯定是天天跟各种高考疑难杂题打交道。”
赵双让池冬等她来了再发,所以池冬只把卷子放在讲台上就回座位了。
临近位置,池冬看见云嘉月也已经撑着脑袋睡着了。
暖暖的日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云嘉月额头、发顶,发梢被映得金黄。
云嘉月的脸上被热得一片潮红,几根发丝被汗水浸湿。
池冬垂眸才发现小风扇已经没电罢工了。
她轻手轻脚地坐进去,找到被压在卷子下的草稿本,扯下两张纸,对半折在一起,做成一个简易扇子。
朝着云嘉月那边轻轻扇动。
动作轻柔,只有纸张来回摩擦的响声。
确定云嘉月的发丝在轻微飘动,风能吹到她脸上后。
池冬才用空闲的那只手继续演算步骤做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