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陆府后厨的人是孙大娘，孙大娘却是在十年前就进入了陆府。
只不过，可能谁都没有想到，孙大娘在外面还有个前夫。
查到这件事情，程骊珠也颇是费了一番功夫。
孙大娘当初因为没能生出儿子，而被夫家休妻。在村子里，变成下堂妇是一件很羞耻的事，就连娘家人也容不得她。
她为此不得不离开故土，来金陵城谋求生路。
最初孙大娘在食肆里打下手，后来渐渐的，在陆府招工的时候，进入了陆府，在后厨做采买，最后接触灶台，成为了掌勺的大娘。
当初程骊珠在遇见孙大娘时，孙大娘的女儿正被从密室里抬出来。
哪怕是分隔多年，但孙大娘每年都会偷偷回去看一眼自己的女儿。
在尸体被抬出来的那一刻，孙大娘就已经认出来了那就是自己的骨肉。
今天这一刻，不仅仅是她，同样的，孙大娘也等了多日。
程骊珠低头用膳，可余光还在朝旁边那一桌扫去。
在对面那一桌所有人的碗筷上，乃至菜肴中，都已经下了药。
饭菜中的毒药不至于能让人瞬间毙命，但也是一种保障，至少能让吃过这些菜的人，在短时间里，都失去自由行动的能力。
可是，就在程骊珠暗中观察，并且内心祈祷的时候，忽然，隔壁圆桌上那个穿着黑袍的人放下了筷子。
程骊珠心头一紧，可她的反应再快，也快不过在场有武功的人。
就在程骊珠心头剧震的刹那，黑袍人袖中寒光乍现。一柄淬毒的短刃破空而来，直取她咽喉——
程骊珠已经闭上了眼睛，她甚至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
她早就知道，像是自己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旦计划暴露，没能如期进行，等待自己的，必然只有一死。
但……
“叮！”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而金属碰撞的脆响却是炸开在耳畔。
横空飞来的一支箭羽，直接将短刃击偏三寸，深深钉入廊柱。
“谁？！”陆天易最先反应过来，已经挡在了黑袍男人跟前。
这时候，房梁上簌簌落下尘灰，四道黑影疾驰掠下，为首的红衣少女反手甩出一道鞭子，精钢打造的链身毒蛇般缠住陆天易手中的那把长剑。
与此同时，连舟雪猛然掠至程骊珠跟前，挡住了这时候从陆天飞那头传来的攻击。
剑伞被撑开，迎面而来的金属暗器，“唰唰”地全部砸在了伞面上，然后落在地上。
程骊珠完全被眼前这一幕惊呆，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连舟雪揽在怀中，飞了出去。
“哪里来的狂徒，竟然敢擅闯陆府？！留下命来！”陆天飞大喝一声。
陆家的护卫这时候也加入了战局，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没有任何武艺傍身的尤家人，这时候都以一种很不体面的方式躲在了桌子下面，瑟瑟发抖。
“陆府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吗？姑奶奶我自然是想闯就闯，还需要跟你说一声？”身着红衣的赤瑶足尖勾着房梁倒悬而下，在对上一拥而上的陆府护卫时，她反而收起了银鞭，而是将盘绕在手腕上的小白朝着半空一挥。
“去——”
白蛇横扫过下面的一群护卫时，还没露出毒牙，浑身那鳞片像是微微张开，霎时间，接触过白蛇的护卫们，接二连三的，顿时全都倒在地上。
应休惊出现在这里时蒙着面，他腰间的软剑挑上陆家大少爷的那把双刃剑，交斗在一起。
程骊珠已经认出来眼前出现的人就是连舟雪，当被连舟雪带走时，她下意识道：“你放我走吧，连姑娘，你这样是走不掉的。”
她不会武功，跟在连舟雪身边，就是个累赘。
“放心，我身后还有同伴，我不会让你出事。”连舟雪没多看程骊珠一眼，手中剑伞转动，从剑伞的边缘处，顿时迸射出一道接着一道银光。
霎时间，身后的追兵胸口被刺进一条条细细密密的银线。
也是在这时候，程骊珠看见掩藏在人群中的孙大娘。
孙大娘看起来跟寻常的中年妇女没什么两样，她并不会武功。若不是因为今日之事，孙大娘也只是在陆府中的寻常厨娘。
可是现在，孙大娘突然暴起发难，菜刀劈向最近的陆府侍卫。
岂料那侍卫手中的横刀一挡，"咔嚓"一声脆响，菜刀被击飞，而孙大娘的腕骨应声而碎。
“大娘！”程骊珠见状，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
在孙大娘有所动作时，陆府的护卫都是江湖人士，反应很快，没有武功的孙大娘，只是凭着一身蛮力，最终还是没能走进最中央战斗最激烈的圈子，倒在外面，有些死不瞑目。
连舟雪在见到这一幕时，手中的剑伞一转，从最顶端的位置，忽然飞旋出一把小铁钩，像是阴差的索命链，瞬间将击杀孙大娘的陆家护卫击杀。
“把这些刺客都留下！”陆天易的这声怒吼尚未出口，房顶突然塌陷半边。
而一道接着一道的利箭，像是疾风骤雨般朝着他袭来。
连舟雪抱着程骊珠，已经跳跃上陆府的房顶。
虽然抱着一个比她也矮不了多少的女子，但连舟雪的动作不见丝毫停顿。
“连姑娘……”程骊珠脸上的泪痕未干，“抱歉，若不是因为你的话，我今日恐怕就要失约了。”
程骊珠没想到自己那么隐秘的目光，竟然也会被人发现。
她苦笑一声，她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对方对自己已经所有防备的话，今日肯定不至于此。
想到造成眼下这般后果的原因，她忽然觉得心头一痛，捂着嘴一咳。
一手血。
可程骊珠见状，没觉得太惊讶。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太好了，今日孙大娘下的这些药，想要不被人觉察的话，自然要做到一视同仁。
而她，当然也要吃下去。
连舟雪甩开身后陆府的追兵，朝着人口密集的胡同民宿跑去。
听到程骊珠的话时，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小指头放在唇边，吹了一段听起来尖锐的哨音。
随着她这哨音的落下，民居周围的参天古树的树梢上，忽然纷纷作响。
下一刻，那些在古树中筑巢的鸟儿们，像是得到了某种号令一般，全都飞起来，朝着在连舟雪身后的追兵们袭去。
“啊——”
那些从陆府里出来的护卫被这些像是发疯似的鸟儿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被鸟羽直接在脸上扑腾，视线顿时一片黑暗，有好几个直接从半空掉落下去，发出惨叫。
连舟雪飞快进入一家后院，带着程骊珠走进房间里。
“这……”程骊珠看着连舟雪这一系列的动作，不由有些紧张。
她就算是在金陵城里生活了快二十年，但也从来没有擅闯过别人家的后院。
连舟雪没理会程骊珠的惊讶，她直接拉过程骊珠的手，伸手按在了后者的手腕上。
对医术，连舟雪当然不怎么精通，但是寻常的中毒，她还是能摸得出来。
“你中毒了。” 连舟雪皱眉说。
程骊珠收回手，“我的身体我知道，连姑娘不用为我担心。”她能看出来现在连舟雪眼底的担忧，“那日我说了要在今日告诉连姑娘真相，不如，就现在说了吧。”
程骊珠刚说完这话，又低咳了一声，她手里拽着手帕，唇角还有没有擦干净的血迹。
“不急，你应该先解毒。”连舟雪眉头没有松开。
“来不及了。”程骊珠看起来倒是很洒脱，“也没用。”她看着连舟雪的那张让自己觉得有几分熟悉的脸说，“连姑娘不用操心我，你现在只管听你姐姐的事就好。”
这时候，外面的院子里落下来一阵脚步声。
连舟雪率先站起来，将程骊珠挡在自己身后。
“舟舟？”
院子外面传来赤瑶低声呼唤的声音。
连舟雪松了一口气，拉开柴房的木门，“这里。”
赤瑶身后跟着的就是千宿和应休惊，看起来三个人都成功脱身。
“幸好还有追踪蝶。”连舟雪见到人，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事情都很突然，四个人没有谁能准确预料到刚才发生的事。所以，连舟雪选的院子也很随机。
“你们都没有受伤吧？”连舟雪看着三个人问。
“没有，哈哈哈。”赤瑶心情算是不错，“那群王八蛋现在可能正在想着要怎么解毒吧？反正想要随随便便从医馆里找出来个大夫解开小白的毒，那是不可能的。”
千宿摇摇头。
应休惊：“无事。”
连舟雪这才彻底放心。
“她呢？”应休惊闻。
“在里面。”
程骊珠在看见赤瑶等人的身影时，伸手扶着旁边的柴火，站起来，“今日之事，实在意外，是我对不住大家。”
“你知道对不住我们就好，现在赶紧说你当初是看见了什么，还有，舟舟的阿姐又撞见了什么，才被你们这群人联手给害了！”赤瑶可没管程骊珠现在看起来是不是摇摇欲坠，她一想到今日若不是自己跟连舟雪一块儿潜伏在陆府，那眼前这女子必死无疑。
对方死了就死了，但想吐出来的秘密都还没有告诉她们，这不是坏事儿吗？
想到这儿，赤瑶对程骊珠更没什么好感。
“还亏得舟舟把你姐姐的骸骨带出来，想着什么时候交给你。结果你居然这么鲁莽行事，要不是因为……”
赤瑶这话还没有说完，程骊珠忽然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忽然一下扑过来，拽住了她的手腕，“你说什么？！”
赤瑶手上的小白在这时候倏然一下竖起了脑袋，“嘶嘶”地朝着程骊珠吐蛇信子。
若是放在平日里，程骊珠早就已经吓得大惊失色。但是现在，她所有的注意力，几乎全都放在了吃赤瑶刚才的那句话上。
“什么叫我姐姐的骸骨？”程骊珠死死地看着赤瑶，那眼神透着几分疯狂。
赤瑶吃痛，反手就将程骊珠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拿走，“你不是早就已经心知肚明了吗？你姐姐惨遭毒手，人也早没了。”
程骊珠在听完赤瑶这话时，浑身像是一下脱力一般，整个人都软绵绵地栽倒在地上的草席上。
她的确是有所预料，只不过亲耳听见的时候，还是会被震惊，伤心难过到支撑不了身体站起。
连舟雪垂眸，还是伸手将程骊珠从地上扶着坐在了凳子上，“节哀。”
她将随身携带的那玉珏和耳珰从荷包里拿出来，连带着包着这些东西的手帕一并递到程骊珠的手里。
“你看看，这些是不是程家大小姐的东西？”
程骊珠看着熟悉的玉珏和耳饰，眼泪砸在了手帕上。
“……是她的东西……”程骊珠死死地咬住下唇，这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颤抖得太厉害。“她那天出门的时候，还在我面前说在多宝阁看了一套更适合我的耳珰，要买回来送给我。没想到……”
没想到最后她等了一年多时间，只等到了她姐姐的死讯。
程骊珠没放任自己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太久，她大约是知道自己现在时间不多，开口道：“那日，我收到画楼的消息，忍不住从后院翻了出去，想要亲自去陆府逮住那一对野鸳鸯！”
程骊珠在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自己成亲的那一日。
外面锣鼓喧天，不仅仅是因为今日是她跟尤敏涯成亲的日子，也是因为陆唯将生辰宴会提前了十日，跟她成亲的日子撞上。
从尤府到陆府之间，其实有一面共用的墙垣。
程家当年还在杏花胡同的时候，程骊珠没少从那一堵墙下面的狗洞钻到隔壁的尤府去。
不过，钻狗洞这种事情，还是尤敏涯做得更多些，每次她都在院墙的另一边等着他。
只不过，这一次，在时隔多年后，她又为了尤敏涯钻了一次狗洞。
所幸的是陆府那日格外热闹，哪怕她穿着新娘子的一身红色嫁衣，也躲过了不少人。
“……但是你们知道，从尤府去陆府，最快的自然是走经过正厅的中轴线。我还没有走到正厅，就看见陆天飞跟一女子拉拉扯扯。
也是那时候，陆天飞像是注意到我这边的动静，幸好从外面又走来了一群乐妓姑娘，她们都是被陆唯请来自己生辰宴上表演，我藏在树后，这才没被陆天飞发现。
那群姑娘们似乎也撞见了陆天飞跟那陌生女子的事，不过这些姑娘们平日里见惯了这些事，也知道这是在陆府，嘻嘻哈哈地就过去了。”
程骊珠在说这话的时候，连舟雪跟应休惊对视一眼，显然她们之前的猜测没有错，青妩那几个姑娘，很可能都是因为撞见了这一幕，才会被陆家的人暗杀。
“只是在这些姑娘们离开后，我就看见陆天飞忽然一掌击中了刚才跟他拉扯的姑娘，我跟他隔着的距离不远，就听见他说了句‘敬酒不吃吃罚酒’，就看着他将人朝着正厅里拖去。”程骊珠拽紧了手中的手帕，“画楼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连舟雪抿了一下唇，总觉得这话让她产生了些不祥的预感。
“后来我才知道是画楼发现了我们陆家先前的那间密室，知道这些年来，陆家的人一直都在偷偷豢养着一个咒师。”程骊珠说。
连画楼原本只是想要帮程骊珠去找程家大小姐的踪迹，线索在陆家断了后，她潜入陆家，又阴差阳错地发现了陆唯跟尤敏涯的私情。
在知道陆唯跟尤敏涯的私情后，连画楼无意间发现了密室，这才引出来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若是连画楼假装没看见，没有去管这一桩“闲事”，可能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
连舟雪这时候在狭小的柴房里，她说不出来责备连画楼多管闲事的话。她不是没见过密室里的那么多骸骨，如果知道了真相，会忍住什么都不说吗？
“我看见画楼出现的时候，刚想要从树后出来。但是没想到，在那时候，我公公也出现了。”程骊珠说。
“我公公跟陆天易是同时出现的，因为画楼想要伸手去抢夺在陆天飞手中的女子。那时候，忽然一下，我就看见画楼跟陆天飞和陆天易同时交上了手。”程骊珠回想到当日的场景，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也是第一次见画楼出手，才知道原来她那么厉害，就算是陆天飞和陆天易两人同时出手牵制她，两人也没有落下半点好处。”
连舟雪握紧了拳头，她当然知道连画楼很强，不然，也不会被父亲安排单独下山去办事。
只是，可能就连她父亲也没有想到，连画楼这一去，竟然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三个人的打斗，很快就吸引了护卫过来。”程骊珠说。
连舟雪想了想，意识到可能在去年之前，陆家正厅的几棵巨树上，都还没有被陆家安排什么暗卫。正是因为连画楼这一出，让所有人觉得不安了，不得不日夜防着。
“画楼手中有很厉害的一种绿色的符纸，当时陆府来了很多人，也没人能将她奈何。 ”程骊珠说，“但是画楼似乎并不是想要跟陆府的人交手，她在看见我公公的时候，问我公公是不是早就知道陆家的人在做什么。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看见我公公沉默，没有开口，这算是默认的意思。随后，画楼就要求我公公把东西叫出来。”
程骊珠说到这里的时候，朝连舟雪看了眼，“我并不知道画楼送到尤家的东西是什么，我在尤家这一年时间里，也打听过多次。但是，似乎就连尤敏涯，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唯一能确定的，知道那东西是什么的，就只有我公公和大哥。我不敢再试探，我在家里并不被人信任。”
连舟雪点头，表示明白。
那东西的确是不适合被太多人知道，不论是对于她们连家庄，还是对于尤家，越多的人知道，想要守护下来的风险也越大。
但是，连画楼竟然有向尤家讨要回来从山上带下去的东西，连舟雪有点意外。
意外的是这东西是家里人要求连画楼交给尤家，她居然没有打一声招呼，就要重新收回来。
当初她下山的时候，她爹可没有让她将东西收回来，只是问问流落到什么地方。如果流落到外面，才让她带回连家。
“我公公自然是不肯交出去的，然后，忽然今日你们在陆家见到的那个黑袍人就出现了。”程骊珠像是回想到什么很惊人惊惧的事情一般，脸上的血色几乎是在这瞬间就褪得干净。
因为在程骊珠看来，那黑袍人就只说了一句话，连画楼就瞬间身陨。
“的确是咒术。 ”千宿听完程骊珠的描述后，叹了一口气，开口。
“只不过对方不是用一句话就要了人的命，而是在此之前，就已经在暗处施展咒术。连姑娘那时候应该是被陆家的高手缠住，全副心神都在迎战上，这才没能注意到在隐藏在角落里的咒师。”
想来那时候陆天易和陆天飞一点都不犹豫的出手，就是在给暗中的人争取时间。
连画楼哪里知道这些人这么多花花肠子？一步就踏进了陷阱里。
连舟雪的掌心里，已经变得有些湿漉漉的。
应休惊在一旁，微微动了动鼻子，然后低头，他拉住连舟雪的手腕，一点一点，将对方的手指掰开。
摘掉支架，感受到了正常人的走路！哈！哈！哈！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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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