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骊珠端着的茶盏的手顿了顿，脸色有些怀念。
她是在金陵的一家成衣铺子里遇见连画楼的。
那时候连画楼穿着深紫色的劲装，头上戴着帷帽，风吹来的时候，从家里偷偷溜达出来的程骊珠刚好看见连画楼的那张脸。
不同于深宅大院绣房里的柔弱的大小姐，对方有小麦色的皮肤，眉毛很浓，微微上挑，像是要斜飞入云鬓那般，自带着几分凌厉。
这般女子，让程骊珠的目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连画楼进的那家成衣店，是金陵城里最大的一家成衣店，背后的东家听说是哪位皇子，财大气粗。
在金陵城的贵妇小姐们，也最是钟爱这种地方。
程骊珠并不缺什么衣服，不过平日里总是喜欢来逛一逛。
何况，她也知道自己日后成亲，定然不会像现在这般无所顾忌和自由。
天衣坊分为三层楼，第一层，接待的就是普通的顾客，不过即便是普通的顾客，能在这里消费的，自然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普通人。
第二层，便是更舍得在衣服上花银子的夫人小姐们，价格比第一层的差不多要翻个三五倍。
至于第三层，便是在天衣坊里，花费达到了五百两银子才能去的定制的地方，保证第三层里面出来的衣服，在整个金陵都是独一无二，穿上天衣坊第三层衣服的小姐夫人们，在宴会中，便能风头无两。
连画楼不知道这么一家小小的成衣铺子竟然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她是想要给家里的小妹带金陵城的小姐们最时兴的衣服首饰，见这家成衣铺子的生意似乎最为兴隆，所以进来后，直接问了店里的小二。
天衣坊的小二很多，毕竟来这里的客人就很多。
或许是天衣坊的名气大，也或许是小二都知道自家店幕后的老板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最是会看人下菜碟。
像是连画楼这样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
店小二笑眯眯地直接给连画楼塞了好几件早就已经过时，积压在库房的几年前的衣服。
“这位小姐，您不是想要当下金陵城里最时兴的款式吗？就这些，您看看，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我现在就给您包起来。一套二十两，三套您都要的话，就五十两。”
连画楼对这些没什么研究，何况，在北黎雪山那种地方，她就算是想要研究，也没地儿能让她研究。
天衣坊的东西，就算是隔了好几年，那料子也是好料子，摸着的确算是不错的东西。
连画楼神**动，五十两当然是一笔不少的银子。哪怕是在金陵城里，五十两也能买到一处偏僻一点的小院子。
不过，既然是给自己妹妹买礼物，连画楼并不在意几个钱。
就在这时候，看着想要掏银子的连画楼，刚才一直有些忍不住注意到连画楼的程骊珠就站了出来。
“这衣服料子都是前年的东西，你说这是你们天衣坊最时兴的款式吗？”程骊珠直接从连画楼手里拿过衣服，怼到刚才给连画楼介绍，但是又暗中翻白眼的店小二跟前。
程骊珠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她这么一开口的时候，周围的那些过来选购衣服的夫人和小姐们，有好些人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那店小二大约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要替眼前这个看起来就不是官家小姐的外地女子出头，而且对方还是他们店里的熟客，一时间愣在原地，忘了要怎么反应。
程骊珠皱眉，“问你话呢！而且，我记得天衣坊里的陈货，是要低价处理的吧？你一件二十两银子，这价格，都能上二楼去买衣服，你这不是讹人吗？还有，人家这位姑娘都已经说了，她想要看看最近金陵最时兴的衣裳，你拿几年前的陈货忽悠她？你们掌柜呢？！让你们掌柜出来，我今日倒是要好生说道说道。”
连画楼只是不知道金陵城里时兴的衣服首饰的样式，并不是傻子。
在程骊珠说完这话后，她就立马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同时也是因为有程骊珠在她身边主动揽走了这“麻烦”，连画楼这才知晓真相。
天衣坊这些年能做大，跟其口碑有离不开的关系。就算是有时候店小二有些喜欢看人下菜碟，但因为有品质保障，还有信誉口碑，所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结果这一天，店小二企图欺瞒顾客，这就不只是一个人的事情。
掌柜的见事情快要闹大，主动站出来，训斥了跑堂的店小二，同时提出来要请连画楼上二楼去挑选最近天衣坊的新货，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承诺说今天她在本店的消费都可以免单。
程骊珠也觉得店家这做法算是比较厚道，谁知道连画楼根本就没有考虑，直接离开了天衣坊。
“不值得。”
当后来，程骊珠追出来问连画楼怎么就这么离开，放弃掌柜主动提出来的赔偿时，连画楼就是这般回答的。
一家成衣铺子而已，让她既然觉得不愉快，这家店就不值得再让她花费心思，还要去挑选带走几件衣服。
她送给连舟雪的东西，可能不是最好的，但是一定是最能代表她的心意。
至于免单，连画楼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连舟雪听着耳边传来的程骊珠的声音时，那双放在膝头上的手忍不住握成拳。
“然后呢？”连舟雪问。
程骊珠：“我从前没跟这样的女子接触过，只觉得新颖。再加上那时候，我因为要出嫁了，被家里看得严，虽然是要嫁给从前的邻家哥哥，但心里还是很担心，很害怕。跟闺中密友聊天的时候，我说不出来我的担忧。因为大家都知道我跟二郎从小青梅竹马，我的担忧在她们听起来，可能太杞人忧天。所以，我那段时间总缠着画楼。”
程骊珠冲着连舟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姑娘你猜得没错，如果不是我死皮赖脸想要缠着画楼的话，她定然不会同我的这样的人做朋友。”
连舟雪没有说话，她不是连画楼，当然也不能替连画楼做决定。
“但你是她的朋友。”顿了顿，连舟雪才开口道。
程骊珠听懂了连舟雪的话，脸上出现了一抹失神。
连画楼原本是想把东西送到尤家后，就起身离开金陵。但听闻程骊珠要嫁给尤家的二少爷后，她想了想，还是准备留下来给自己这位新交往的朋友送上一份新婚祝福后，再离开。
“后来，她知道我大姐失踪，主动帮忙找人。那时候我大姐失踪不到十日，她说可以用追踪符帮我试一试，然后那追踪符显示出来，我大姐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陆府。
“先前连小姐也听过了，我家的老宅，后来是被陆家的人买了去，我父亲致仕后，其实原本没想要卖房子，奈何陆家强势，再加上皇上身边还有一位陆家的娘娘，我们程家式微，不得不避让，父亲这才忍痛割爱，卖了房子。”
程骊珠说到这里时，不由捏紧了茶盏。
若不是陆家人的步步紧逼，当初她们家根本就不可能卖掉祖宅。
“我一听大姐是在陆家门口失踪的时候，就将从前家里的宅院的布图给了画楼，拜托她帮帮忙。”程骊珠说，“老宅有密室，如果我大姐真的被陆家的人藏了起来，说不定就被关在密室里。”
连舟雪想到自己跟应休惊夜探过的陆府，“你能给我看看那密室在什么地方吗？”
她到现在为止，都还不曾见过连画楼的尸首。
程骊珠点头，很快找来纸和笔，寥寥几笔，就已经在纸上勾勒出从前程家老宅的大致方位。
“这里是前厅，前面有好几棵百年老树。这院子一半是用来待客，一半是外书房。在外书房内，就有一间密室，在靠近东南的那面墙。”程骊珠说，“还有这一处厢房……”
程骊珠的手在内外院的交界点指了指，“从前在我家，这里是一处暖房，我大姐喜欢侍弄些花草，就在这地方。”
连舟雪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程骊珠指出来的两处地方，好巧不巧，这两处她都印象很深刻。
“连画楼去了陆家，那找到你姐姐的踪迹了吗？”连舟雪问。
但她估计没有，因为这么长时间来，她都没有听程骊珠提过她长姐的存在。
果然，程骊珠垂下头 ，“没有。”
“但是她发现了别的秘密。”
连画楼初遇程骊珠时，那时候程骊珠就已经快要跟尤家二少爷成亲。
当两人成为朋友，连画楼愿意帮她找人的时候，程骊珠的婚期就更近了。
连画楼混进陆府的那一天，正好是程骊珠跟尤家二少爷成亲的好日子。
“我还没有出阁的时候，就接到了画楼的传音符。”程骊珠在说这话的时候，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递给对面的连舟雪。
“这是她最后给我的东西。”
连舟雪其实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她伸手接过，动作有些格外小心，打开了铜锁。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边角处有些残缺的符纸。
她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来曾经在厢房的衣柜中发现的一角符纸，放了上去。
一张传音符完整地出现在连舟雪眼前，严丝合缝。
她眼睛有些发热。
这就是连画楼的东西。
程骊珠也瞧见了刚才连舟雪的举动，她像是想到什么，忽而冷笑一声，再开口时，声音也跟着变淡了不少。
“看来你也去过那腌臜的地方，既然这样，那些事儿连姑娘你也知道，就省得我再说一遍，脏了你的耳朵。”
程骊珠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知道自己的丈夫跟旁人欢好的那一刻的心情，都十足清晰。
都说她同尤敏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前的金童玉女，日后必然也会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她在接到连画楼的传音符时，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当事实摆放在她面前时，她不得不重新正视起来当初自己觉得的各种疑惑的小问题。
明明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当年陆家家主陆天易想要强买下她们程家的老宅时，她分明去找过尤敏涯抱怨。
当时尤敏涯怎么说来着？后者说这是家族和家族之间的事，她作为女子，就不用操心那么多。
后来，她们家搬离杏花胡同时，在乞巧节时，等着尤敏涯来家中邀她同游，可是她等了一晚上，也没能等到尤敏涯的身影。
第二天她去了杏花胡同。
那时候，她刚好看见陆唯从府上出来，手中拎着一只兔子花灯，一看就知道是昨夜上元节灯会上买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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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