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厂的临时办公室里,空气沉闷。潘达和师寅正一板一眼地给厂长做着笔录。厂长是个啤酒肚的中年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对询问对答如流,从原料采购到生产流程再到近期经营状况,说得滴水不漏,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愁苦。
“唉,警官,不瞒您说,我们这小厂子这两年真是不好过啊,竞争太激烈了……”
厂长叹着气,眼神却下意识地瞟向窗外厂房的方向。
林樾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墨镜推到了头顶,露出那双剔透的翠绿色眼眸。她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口袋里的小玩怀表,目光却像无形的探针,精准地捕捉到了厂长那瞬间的不自然。
当厂长又一次无意识地瞥向厂房深处某个方向时,他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啧。”林樾无声地勾起唇角,刚想开口——
“哒、哒、哒。”清脆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白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身纯白的制服纤尘不染,衬得她面容愈发冷艳。她无视了厂长和做笔录的两人,径直走到傅承夜面前,清冷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如同玉石相击:“局长,我和公输偃在技术车上,有新发现。需要您过去看一下。”
傅承夜深邃的金眸从厂长脸上移开,那细微的紧张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微微颔首:“好。”
随即转身,步履沉稳地跟着白微离开。
林樾看着傅承夜挺拔冷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无声地啧啧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嘀咕:“一个两个的,年纪轻轻就学得跟老古董似的……”
她伸了个懒腰,青绿色的风衣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目光再次扫过眼神明显有些飘忽的厂长,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
傅承夜走进伪装成普通面包车的移动技术中心。后备箱门敞开着,公输偃正埋头在一堆闪烁着指示灯的仪器中,他那头标志性的鸡窝头更乱了。
随着傅承夜走近,公输偃头也不抬,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语速快得像在报菜名:“傅局,屏蔽干扰搞定了。你看这能量谱……啧,不对劲。虽然很微弱,但机器捕捉到了不正常的灵气逸散,就在这厂区范围内,而且……有被强行扭曲过的痕迹。像是……有人硬把一股子清泉塞进了臭水沟,还拿棍子使劲搅和过!”
白微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分析报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受害者器官衰竭的组织样本分析结果出来了。衰竭的模式非常……诡异。并非已知毒素或疾病造成的细胞坏死,更像是……生命力被某种东西强制抽离、污染后的枯竭。与公输检测到的‘扭曲灵气’特征有高度吻合性。”
傅承夜凝神听着,眉头微蹙。扭曲的灵气,被污染抽离的生命力……这与“特级油”的短期饱腹、长期衰竭完全对应。
他刚要开口部署下一步行动,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车内——技术车空间不大,除了埋头苦干的公输偃和汇报的白微,就只有……等等!
林樾呢?那个穿着青绿色风衣、像个不安分磁极的身影,不见了。
傅承夜:“……”
他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技术车,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厂区。潘达和师寅还在办公室里跟厂长磨嘴皮子。
那么,剩下那个最不稳定的因素……
此刻,林樾已经溜达到了厂区另一头,陶望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林樾姐?”陶望舒听到动静,抬起埋在屏幕前的脑袋,看到来人,兔耳惊讶地竖了竖,“你怎么……”
“嘘——”林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凑到陶望舒的屏幕前,翠绿的眼眸饶有兴致地扫过那些复杂的数据流,“怎么样,小望舒,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没?我看那厂长,肚子里可不止二两油。”
陶望舒被她的直接逗得脸微微一红,但立刻被分享欲取代,小手指着其中一个屏幕,语气带着发现秘密的兴奋:“林樾姐你看!这家厂子的公开财报和纳税记录简直惨不忍睹,标准的经营不善,濒临破产边缘。但是,前几个月,他们一个对公账户突然连续收到好几笔大额转账,来源不明,加起来数额惊人。”
她快速切换画面,调出一个银行账户信息:“我顺着转账源头摸过去,你猜绑定的是谁的身份证?一个住在百里之外山沟沟里的老奶奶,七十多岁了!”
陶望舒手指飞舞,屏幕画面跳转,显示出老人使用的手机型号——一部老旧的红米手机。
“我……我黑进去看了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老人家手机里除了几个儿女的电话,就装了抖音。日常就是看看广场舞视频,养鸡养鸭的小技巧,还有那种……”她皱了皱小鼻子,努力形容,“……红红绿绿、闪瞎眼、土到掉渣的短视频。账户流水也简单得要命,就是儿女给点生活费,买点油盐酱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操作几百万资金洗钱的样子,这太奇怪了!”
就在这时,技术车方向传来一声低沉压抑着薄怒的呼唤,穿透厂区的嘈杂,清晰地落在林樾耳中:“林——樾——!”
傅承夜那声压抑着薄怒的呼唤,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破了信息车内的氛围。陶望舒吓得兔耳猛地一抖,紧紧贴在发丝上,烟紫色的眼眸惊慌地看向林樾:“林、林樾姐!傅局他……”
林樾却像是没听见那要命的呼唤,翠绿色的眼眸依旧牢牢锁定在屏幕上老奶奶那张淳朴憨厚的脸上。她唇角那抹玩味的弧度更深了,甚至带着点嘲讽:“洗钱都不会?呵,这届犯罪分子业务水平堪忧啊,建议组团去报个金融诈骗进修班,搞搞产业融合升级。”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屏幕上那个山沟沟的地址,“多老套的洗钱手法,典型的借壳加遮眼法。借一个毫无关联、甚至对现代金融一窍不通的壳,来掩盖真正操纵资金的脏手。至于那老奶奶……”
林樾的声音冷了下来,“恐怕连自己身份证被拿去干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话没说完,一股强大而冷冽的气息已经逼近信息车门口。傅承夜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线,他站在车外,深邃的金眸如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熔金,精准地锁定了车厢内那个穿着青绿色风衣的身影。
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斧凿,左眼角的泪痣在阴影下显得格外锐利。 “林樾。”
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金属,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砸下来,“解释。为什么擅自离岗?”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陶望舒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屏幕里。
林樾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紧张,反而带着点无辜的讶异,她甚至抬手扶了扶头顶的墨镜:“离岗?傅局,这话可严重了。”
她指了指陶望舒的屏幕,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我这不是在帮陶望舒同志分析案情线索嘛。您看,这位山沟沟里的老奶奶,她的账户……”
“案情分析,需要集中在指定区域进行汇报!”
傅承夜打断她,声音里的寒意更甚,“你的位置,应该在技术车或者临时办公室,等待指令!而不是像……”
他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冷冷吐出,“……像只好奇心过重的猫,到处乱窜,干扰其他队员工作!”
他强调了“干扰”二字,目光扫过明显被吓到的陶望舒。
林樾的头,缓缓地、深深地低了下去。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线和线条优美的下颌。肩膀似乎也微微塌了下来,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无声的、沉重的低气压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傅承夜心头莫名一紧。那低垂的头颅和沉默的姿态,像一根细小的刺,扎破了他被怒火包裹的硬壳。刚才……是不是太严厉了?毕竟第一天,毕竟……人事档案存疑。
他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意,声音虽然依旧冷硬,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算了。念在你初来乍到,尚未明确小队定位,缺乏纪律意识。这次……下不为例。你现在就待在这里,协助陶望舒。后续任务,会给你安排。”
他等待着回应。哪怕是低声的“是”,或者一个点头。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樾的头,垂得更低了,仿佛被无形的重量压垮。
傅承夜的心沉了下去。一种罕见的情绪,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他的理智。他几乎能想象到墨镜下那双翠绿眼眸此刻可能泛起的委屈水光……
这念头让他烦躁,甚至有一丝……慌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再说,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信息车门口,背影僵硬得如同背负着千钧巨石。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
直到确认那冰冷的气息彻底消失,陶望舒才敢大口喘气,小心翼翼地看着依旧低着头的林樾,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林、林樾姐,你……你没事吧?其实……其实局长他人真的很好的,他就是……就是特别看重规矩和效率,你别往心里去……”
“噗嗤——”
一声极轻、却带着明显恶作剧得逞意味的笑声,突兀地响起。
陶望舒愣住了。
只见林樾猛地抬起头,脸上哪有一丝一毫的委屈或难过。
那双翠绿的眼眸亮得惊人,闪烁着狡黠如狐的光芒,唇角高高扬起,勾起一个近乎嬉皮笑的灿烂弧度:“有事?我能有什么事?”
她抬手潇洒地拨了拨额发,墨镜反射着屏幕的冷光,“小望舒啊,教你个职场生存第一课:在领导面前,尤其是这种气场两米八、规矩大于天的领导面前,要怎么做?”
她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模仿着老学究的语气,眼中却满是促狭:“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懂不?低头装鹌鹑,让他一拳打在棉花上,才是王道!你看,这不就蒙混过关了?”
她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陶望舒目瞪口呆,兔耳都忘了抖动:“啊?这、这样啊……” 世界观仿佛受到了一点小小的冲击。
“对了,”林樾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话题跳跃得让陶望舒跟不上,“这个破厂子,榨的是植物油吧?大豆?花生?芝麻?”
陶望舒下意识点头,脑子还没从刚才的变脸中转过弯:“嗯……资料上写的主要是芝麻和大豆……”
林樾眼睛一亮,根本没等陶望舒说完下一句,丢下一句“你先继续忙吧我有点事!”,就像一阵青绿色的旋风,嗖地一下窜走了,动作快得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诶?!林樾姐!”陶望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又、又跑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揉揉酸痛的腰和肩膀,继续埋首于数据海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陶望舒感觉脖子都快僵掉的时候,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林樾去而复返,带着一身外面尘土和机油混合的气息。她摊开手掌,掌心赫然躺着一枚沾满黑褐色泥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大豆种子。
“这……这是什么?”陶望舒看着那枚脏兮兮的豆子,满头雾水。
林樾神秘一笑,将豆子凑到陶望舒眼前晃了晃,笑容带着点顽劣和洞悉一切的了然:“这位啊?这位可是我们重要的污点证人。”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那枚沾满污泥的大豆种子,在林樾的掌心骤然闪烁起一抹极其微弱、却纯净异常的翠绿色荧光。紧接着,仿佛被按下了千百倍的快进键,豆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裂开。
细嫩的根须如同活物般瞬间扎入林樾的掌心——却未伤及皮肤,翠绿的嫩芽破壳而出,疯狂向上窜升、舒展叶片、抽出藤蔓、结出花苞……
整个过程在短短数息之内完成!一朵嫩黄色的小花在林樾掌心颤巍巍地绽放,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带着泥土和新生气息的灵力波动。
林樾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仿佛在倾听,又像是在感受。掌心那株违反自然规律急速生长的豆苗藤蔓,如同连接着无形的脉络,轻轻缠绕着她的手指。
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开眼。翠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浓烈的玩味。
她随手将那株完成了使命、正迅速枯萎凋零的豆苗残骸丢在地上,仿佛丢弃一件微不足道的道具。
“呵,”林樾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陶望舒,眼神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这厂长,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家里头……居然还藏着个‘专业人士’。”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个指向性极强的身份,“他那宝贝侄子,是个——茅、山、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