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老师不是淮州人,是个地道的峄城人。
但淮峄一家亲,历史老师总喜欢在课上讲一些关于课本以外的话题,他有个随身携带的保温杯,保温杯里常泡一朵菊花。
上课前宁栀子偷偷给林筝说:“菊花得是咱们学姐。”
林筝正喝水,听了这话呛了水,边咳嗽边笑。
一班被默认为理科班,所以真正听文科课程的人并不多,但学校为了走流程,还是会在高一前两个月统一学习文理双科。
宁栀子借来了杨辛树的笔记本誊英语笔记。
他书卷一扫,满杯的水倾洒在讲台上,大家频频抬头。
宁栀子赶忙起身扶住了他的水杯,即使她反应再快,飞溅的水花还是溅到了杨辛树英语笔记本上。
褐色的茶叶水干透在乳白色的纸上,勾勒出一朵花形状。
宁栀子吸了吸鼻子,对杨辛树说:“这是个意外。”
运动会在下周,文理分科考试在下下周。
男同学们调侃,极乐之后就是死期,是耶稣的最后一顿晚餐。
这同时也是开学近几个月来最大型的一次考试。
宁栀子疑惑,高二不才是文理分科吗?
宁栀子理科好,开学到现在每个理科性质的任课老师对宁栀子的评价都不错。
宁栀子很喜欢地理。
地理老师人好,讲课也有趣,如果选了理科她就听不到这么有趣的课了。
想着想着她吐出一口气。
林筝是铁定要选理科的。
林筝脑子聪明,对数字敏感,小时候的数学成绩甚至超过杨辛树。
数学老师一见林筝就笑嘻嘻,下了课偷偷给她塞糖,收到的糖再分给宁栀子。
一到期末林筝手扯着张奖状,嘴里鼓鼓塞了糖,拉着宁栀子的手给隔壁班嘲笑女生笨的男同学炫耀。
林筝从小就是小侠客形象。
林筝唯一的缺点就是耐性少坐不住,这也致使她的文科成绩并不理想,因为她没法静下心背知识点。
文科是死的,林筝说。
淮洲的秋喜雨,雨淅淅沥沥,天空灰的像哭过。
课间操跑不成了,男生耐不住拿着球拍找个淋不到雨的空地打羽毛球,教室开了灯,几个女生凑一起看《最小说》,轮流读郭敬明的新连载,读到好的句子就誊抄在本子上。
林筝攥着笔写数学报纸,半天只动了个“解”字,最后生无可恋地趴在桌子上,掏出mp3放了首林俊杰的《学不会》。
上高中那会儿流行mp3、mp4,林筝攒钱买了个iPod Touch,却不敢让她爸妈知道,每次在宁栀子那里下载音乐。
周婧雪开了班长例会拿回来两张表和一副春风满面。
从今天起开始报名项目,主动报名的没几个。
张皓然就是其中一个,他报了3000米。
宁栀子伸指头算了算要围着操场跑个七圈半,听着都胆颤的数字,她回头朝张皓然竖了个大拇指。
一班都是纸糊兵,体育委员求爷爷告奶奶,连坑带哄地求大家报项目。
对女生就是:给你报个仰卧起坐行吗?就躺那垫子上,随便做两个,重在参与。
对男生又是另一种方式。
结果忙活了半天没有几个人报项目。
于平看了看手中几近空白的表,压了压额角,:“正是展现你们大家朝气的好机会!既然没有人自愿来,我就随便填几个人,重在参与。”
这随便填的几个人中就有宁栀子和林筝。
两人跑4×100接力,还可以接受。
大家还是比较期盼运动会的到来的,于平准许大家在那周带手机来学校。
2011年微信刚推出,但学生群体觉得“是爸妈用的”,大家还都用着□□。
运动会赶上了个好日子,天气刚好,一班划分区女生聚成一团玩手机换□□秀,装饰□□空间。
宁栀子趴在椅子上刷□□空间,除了火星文日志,就是“不转不是中国人。”
宁栀子划过又划回来按了转发键。
规定上大家不允许下坐到处闲逛,可规矩是死的。
几个外班的男生偷偷转了大半个操场,在一班旁偷偷张望。
宁栀子朝男生眼神的方向看去,宋蔷薇正拿着手掌大的小镜子涂着可以变颜色的唇膏,被风吹乱的刘海用一字夹固定,一字夹上还有几颗廉价的水钻。
水钻却被宋蔷薇衬得一点也不廉价。
运动会期间老师管得不严,宋蔷薇很时尚,她偷偷擦了粉,皮肤透着的红被遮住,又上了腮红。
宋蔷薇没有管那群偷看的男生,注意到宁栀子的视线时,微微一笑而后朝她走来。
“你真漂亮。”宁栀子再次感叹。
“栀子,你也很漂亮。”宋蔷薇拿起一根眉笔在宁栀子眉毛上轻划两下,“每个女生都是漂亮的。”
“栀子就像江南水乡那儿的美人。”
宁栀子单眼皮,骨架小,细长的丹凤眼,之前留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她小时候拍有一套艺术照,照片里她盘着辫子,着青绿色旗袍,照相馆的老板都留下一张底图挂在墙上当例图。
宋蔷薇离开前送给宁栀子一支全新的变色唇膏。
“涂涂看,草莓味的。”
宁栀子和林筝几人轮流涂这只唇膏,果然是甜甜的草莓味。
涂上嘴巴时不是一瞬间有颜色,要等个几十秒。
林筝嘟着嘴巴,问宁栀子美吗。
宁栀子的月经来得很不时候,刚还和林筝几人打闹,下一秒就如洪流来袭。
宁栀子捂着肚子,小腹隐隐作痛,扯着裤子看是否有血污。
准备离开厕所时,其中一个隔间的女生颤巍巍问道:同学,你有卫生巾吗?
宁栀子把手中的卫生巾隔着门板递给了女生。
宁栀子发现一个定律,接水时必定会遇见杨辛树。
为防止痛经,宁栀子在校门口的商店买了红糖,准备冲红糖水。
杨辛树看见宁栀子很明显的一愣。
宁栀子没太看懂杨辛树这眼神,直到他的视线落于自己唇上。
“嗷这是唇膏。”宁栀子伸指覆于唇间作势要擦。
“不用擦。”
宁栀子指尖一顿。
“很美。”
3000米和接力跑在运动会的最后一天,3000米后就是接力跑。
宁栀子和林筝挂了号码牌给张皓然加油。
张皓然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他跑步时像脚底揩了油,几个体育生都被他甩了半圈在身后。
于平鼓动大家给张皓然写加油稿,主席台上念加油稿的同学一连念了七八封张皓然的加油稿。
于平还用特权给张皓然点了首歌——Lady Gaga的《Born this way》
操场上是青春与赞歌。
“嚯,于平还挺潮。”
宁栀子默默数着圈数,掌心渗出汗珠,圈数越多,张皓然跑得越慢。
照张皓然事后形容那就是:脚底灌了水泥,很重抬也抬不起来,他就想象着前面有个冒油的烤鸭,意念吊着他不停下脚步。
一班不知道谁吼了句“加油”,全班人默契地一齐给张皓然加油。
宁栀子多年后回想那一幕,仍觉得亢奋与心潮澎湃,原来这就是青春。
张皓然在接近终点时冲刺,夺了个第二,于平把张皓然当个宝一样捧在手心上,眼里的光藏不住。
女生围在终点,把刚拆的巧克力塞到张皓然嘴里。
宁栀子是第一棒,宽大的号码牌用别针别在校服上。
宁栀子的心脏砰砰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她悄悄给自己打气:只是100米而已。
杨辛树帮老师填完资料小跑来到了操场,他长舒一口气,还好赶上了。
裁判老师看着腕间的表,跑道上的其他同学做着拉伸动作,很专业,宁栀子照葫芦画瓢地转着手腕。
她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宁栀子的运动细胞是零,从小到大跑过最多的是课间操。
裁判一声令下,大家犹如离弦之鸟。
宁栀子突然后悔了,刚刚不应该转手腕,要转的是脚腕。
跑出五十米就举着接力棒,林筝摆好了接棒姿势。
两人配合默契,交接的过程很顺利。
接力棒离手后宁栀子才放松紧绷的神经,脚上的动作却乱了套。
宁栀子脚一滑身子一倒,直直摔在了塑胶跑道上。
这一摔染红了半边小白鞋,两处膝盖和掌心都见了血,微微移动都是火辣辣的疼。
宁栀子眼睛冒着星星,耳边一阵嗡鸣。
杨辛树拨开人群一脚跨过围栏朝宁栀子奔来。
他拉过宁栀子一条胳膊绕至颈后,另一只手托起宁栀子双腿,左脚蹬地站起了身,径直朝医务室走去。
医务室飘着消毒水味儿,宁栀子坐在医务室的白色床垫上,身体各处时不时传来痛觉。
杨辛树拿来一瓶碘伏和一把棉签,他低垂着头蹲在宁栀子跟前,医务室白炽灯光将他一双桃花眼染上一层清冷的润泽,显得疏离和锋利。
“可能有些疼,你忍一下。”
宁栀子指尖扣紧白色床单,喉咙有些干涩,轻抿了下唇,但还是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点了点头。
棉签轻轻拂过伤口,传来的并不是疼痛,相反冰凉凉的触感抵了火燎似的瘙痒,有些舒服。
宁栀子不容易受伤,也不容易生病,她很少接触药品,上一次用碘伏处理伤口还是在小时候。
原来碘伏是这样的触感,她缓缓松开床单,床单被抓得褶皱如烟花般炸开,掌心温热的汗液很快蒸发,凉丝丝的。
杨辛树睫毛在他的眼下留下羽扇般的影子。
外面刮起了风,白窗帘被风刮起发出“簌簌”声,宁栀子的心也随着白窗帘一齐荡漾。
那感觉太奇妙,像一头栽进羽毛填满的深坑中,羽毛拂过肌肤,有些痒,让人嘴角上扬。
“杨辛树,你选理吗?”
宁栀子这并不是没话找话,她真的很好奇。
杨辛树的每科成绩在班里都排得上号,别人是各有千秋,它属于平分秋色。
杨辛树用卫生纸包住使用过的棉签。
他蹲了很久,酥麻感顺着小腿一路向上,他一只手撑在床边,弯着腰平视着宁栀子。
他的大拇指与宁栀子的小拇指有片刻的重叠。
“你呢?你选什么?”
宁栀子身体蓦然变得僵硬,面上飘上一层绯红,她的眼神在他的脸上扫过,然后迅速地移开。
杨辛树呼出的气息拍在宁栀子脸上,他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茶香。
“我...选理科。”
杨辛树了然笑了,三天前他听林筝说宁栀子想要选文,杨辛树有一瞬间也有了选文的念头。
可那念头转瞬即逝,他不是那样任性的人。
林筝对杨辛树说她觉得宁栀子变了,但要问哪里变了她还真说不出,只是觉得她与二人之间一直有道隔阂。
杨辛树沉默片刻,然后对林筝说:“那就消除隔阂,这次我们都不要放手。”
风水流转了七轮,他们是朋友亦是亲人。
街道不再年轻,关系不再亲密,好多事情变了,有些人再见,有些人再也不见。
曾经三个人的足迹踏在那片土地上,黄昏分别的数到三放手,在某一天放手后成了两个人的足迹。
这次他不想再放手了,那就卯足了劲再拼一次。
刚重逢不久又面临分别,杨辛树心里升腾一块巨石,直到刚刚他亲耳听见她的答案,他才放下心里那块石头。
杨辛树站在站直了身,将垃圾投进垃圾桶。
“巧了,我也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