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已经渗入樊星的皮肤。五天，陆烨昏迷了整整五天。医生说不确定他什么时候能醒，甚至不确定他会不会醒。
樊星用指腹轻轻擦去陆烨额头的薄汗。那人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像个被抽走灵魂的精致人偶。呼吸面罩随着微弱的呼吸泛起白雾，又消散。
"你再不醒，我就把你的发胶全扔了。"樊星低声威胁，声音却哽在喉咙里，"让你以后只能顶着一头乱毛开会。"
监护仪上的心率线平稳地跳动着，没有任何变化。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百叶窗，在陆烨苍白的脸上投下金色的条纹。
樊星拧干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陆烨裸露的肩膀。那里有一道新添的伤疤，缝合线像只丑陋的蜈蚣。他的手指克制地避开伤口，只在完好的皮肤上流连。陆烨的皮肤比他想象的更暖，像是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你他妈真是个骗子。"樊星一边擦拭一边嘀咕，"商人？调查员？还有什么身份是我不知道的？国际间谍？外星人？"
毛巾滑到陆烨的胸口，那里也有伤，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左胸上一处陈年旧伤——子弹留下的痕迹。樊星的手指悬在上面，不敢触碰。他想起陆烨说过的话："三年前，首尔，第一次卧底行动。"
原来那人身上的伤疤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王伟端着餐盘进来，看到樊星的动作，尴尬地咳嗽一声："那个...你该吃点东西了。"
樊星迅速收回手，把毛巾扔进水盆："不饿。"
"你这样下去会垮的。"王伟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陆总要是醒了，看到你这样会..."
"会说什么？'Star，你的黑眼圈影响商业形象'？"樊星模仿着陆烨那种冷冰冰的语气。
王伟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警方找到张绍钧的一个据点，但人已经跑了。他们发现了...这个。"
他递过一部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陆烨的妹妹陆玥，被绑在一张椅子上，背景是某间昏暗的屋子。照片上的日期是三天前。
樊星的血液瞬间结冰："她还活着？"
"警方不确定这是不是近期照片。"王伟压低声音，"但陆总一直相信他妹妹没死。这些年他从未放弃寻找。"
樊星看向病床上的陆烨，胸口突然疼得厉害。原来那人背负的不只是复仇，还有希望。
"别告诉他。"樊星把手机还给王伟，"至少现在别。等他醒了再说。"
王伟点点头离开了。病房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作伴。
樊星握住陆烨的手。那只总是签署文件、操作键盘、为他涂药的手，现在无力地摊开着。他轻轻将手指插入陆烨的指缝，十指相扣。
"听见了吗？你妹妹可能还活着。"他低声说，"所以你必须醒过来。"
陆烨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樊星屏住呼吸，但那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夜深了。护士来换了最后一次药，劝樊星去休息，被他婉拒。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锁上病房门，回到床边的椅子上。
月光比昨晚更亮，将陆烨的脸照得近乎透明。樊星鬼使神差地俯身，轻轻拨开那人额前垂落的一缕黑发。没有发胶的固定，陆烨的头发意外地柔软。
"你知道吗..."樊星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本来打算恨你的。"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自言自语："发现你接近我只是为了调查，我气得想砸东西。但后来我想通了..."他的拇指摩挲着陆烨的手背，"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相遇。"
监护仪上的心率线突然有了微弱的波动。樊星没有注意到，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比赛我没被下药，如果赢了那场决赛，现在会怎样？"他苦笑一声，"可能早就退役了，开个直播混日子。不会遇到你，不会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能让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那个词太沉重，也太危险，不能轻易说出口，即使对着昏迷的人。
樊星俯身，在距离陆烨嘴唇一寸的地方停住。他能感觉到对方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唇。这个距离，他可以数清陆烨的每一根睫毛，看清他眼睑上淡青色的血管。
"醒过来，陆烨。"他轻声说，"然后亲口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都只是任务。"
他的唇轻轻擦过陆烨的，像蝴蝶掠过花瓣，一触即离。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一只手突然扣住了他的后颈。樊星僵住了——陆烨的眼睛依然闭着，但嘴角微微上扬。
"作弊..."陆烨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偷亲伤员..."
樊星猛地直起身，心脏狂跳："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陆烨缓缓睁开眼睛，那只没受伤的左眼闪烁着狡黠的光："'我本来打算恨你的'那里开始..."
"操！"樊星的脸烧了起来，想挣脱却被陆烨扣住手腕——那人明明刚醒，力气却大得惊人。
"继续说。"陆烨的声音虚弱但坚定，"有人能让你怎样？"
樊星咬牙切齿："让你去死。"
陆烨笑了，随即因为牵动伤口而皱眉。但他没有松开樊星的手："我妹妹...真的还活着？"
樊星一怔，随即瞪向门口——王伟那个大嘴巴！
"照片可能是假的。"他谨慎地说，"警方还在确认。"
陆烨的眼神变得深邃："如果是真的...张绍钧会利用她引我出去。"
"那就别上当。"樊星斩钉截铁，"你先养伤，我去查。"
陆烨惊讶地挑眉："你？"
"怎么，不相信我的调查能力？"樊星挑衅地回视，"还是觉得我只是个打游戏的？"
陆烨突然用力，将樊星拉近。他们的鼻尖几乎相碰，呼吸交融。
"我相信你。"陆烨轻声说，"但我不希望你冒险。"
这句话让樊星的心脏漏跳一拍。他低头看着陆烨苍白的嘴唇，想起刚才那个未完成的吻。
"那个问题..."他哑声问，"你还没回答我。"
陆烨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从眉毛到嘴唇，像是在记忆每一个细节："什么是不是任务？"
"这一切。"樊星的手指向下，轻轻按在陆烨的胸口，感受那有力的心跳，"我。"
陆烨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开时，眼里有樊星从未见过的脆弱："一开始是。但后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樊星不得不俯身去听。
"后来什么？"
"后来我发现..."陆烨的指尖轻轻描摹樊星的下巴轮廓，"你眼中的热爱，比任何任务都重要。"
樊星屏住呼吸。这几乎是一句告白了，以陆烨的方式。
"证明给我看。"他低声挑衅。
陆烨的手移到他的后颈，轻轻下压。他们的唇再次相触，这次不再是蝶翼般的轻触。陆烨的唇干裂但温暖，带着药味的苦涩和一丝血的铁锈味。樊星小心翼翼地回应，生怕碰疼他的伤口。
当他们分开时，陆烨的呼吸有些急促，但眼睛亮得惊人："够证明了吗？"
樊星舔了舔嘴唇，尝到了血的味道："勉强及格。"
陆烨轻笑，随即变成一阵咳嗽。樊星赶紧扶他坐起来，递上水杯。陆烨喝了几口，脸色好了一些。
"我们需要谈谈计划。"他的语气恢复了那种熟悉的冷静，仿佛刚才的温情从未存在，"张绍钧不会等我们准备好。"
樊星翻了个白眼："刚醒就想着工作？"
"想着生存。"陆烨纠正道，"他既然知道我妹妹还活着，就会用她做饵。"
樊星思索片刻："你觉得俱乐部里谁是内鬼？"
"不确定。"陆烨的眼神变得锐利，"但有人一直在向张绍钧提供我的行踪。"
"王伟？"
陆烨摇头："不太可能。他太...明显了。"
"李总监？"
"有可能。"陆烨沉吟道，"但我需要证据。"
樊星突然想起什么："你公寓保险箱里的文件..."
"你看了？"陆烨警觉地问。
"还没来得及。"樊星耸肩，"这几天有点忙，照顾某个昏迷的混蛋。"
陆烨的表情柔和下来："去拿来。密码是——"
"我生日，知道。"樊星打断他，"自恋狂。"
陆烨挑眉："方便记忆而已。"
他们相视一笑，气氛突然轻松起来。樊星这才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没有谎言、没有算计的情况下交谈。
"还有件事。"陆烨突然严肃起来，"关于我给你用的药膏..."
樊星心头一紧："怎么了？"
"那不是普通的止痛药。"陆烨犹豫了一下，"含有实验性成分，能加速神经反应。长期使用可能有...副作用。"
樊星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异常灵敏的反应和偶尔的手抖："什么副作用？"
"依赖性，幻觉，严重的话...器官衰竭。"陆烨的眼神充满愧疚，"我本来不该冒险用在你身上，但当时..."
"但当时你需要我恢复状态。"樊星替他说完，却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效果确实不错。"
陆烨惊讶地看着他："你不生气？"
"当然生气。"樊星冷笑，"但你救了我的命，我们扯平了。"
陆烨还想说什么，走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樊星条件反射地站到病床前，做出保护的姿态。
门被推开，王伟冲了进来，脸色惨白："不好了！警方确认了，照片是新的！陆玥小姐真的还活着！"
陆烨的身体明显绷紧了："在哪里？"
"郊区一个废弃工厂。"王伟递过手机，"但这是个陷阱，陆总！张绍钧已经放出话，要你单独去..."
樊星夺过手机查看详情，血液瞬间凝固——工厂周围埋了炸药，只等陆烨现身。
"你不能去。"他斩钉截铁地说。
陆烨的眼神变得决绝："那是我妹妹。"
"所以更该我去！"樊星按住他想拔针头的手，"你现在这样连走路都困难，怎么救人？"
"Star说得对。"王伟插嘴，"警方已经在部署..."
"不。"陆烨的声音冷得像冰，"张绍钧说了，只准我一个人去。看到警察或其他人，他会立刻引爆炸药。"
樊星和王伟面面相觑。这确实像是张绍钧的风格——残忍而精确。
"那就更不该让你去送死！"樊星咬牙切齿。
陆烨突然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近："听着，我有计划。但需要你配合。"
他在樊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樊星的表情从愤怒变为震惊，最后成了不情愿的妥协。
"太冒险了。"他低声抗议。
"相信我。"陆烨直视他的眼睛，"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这句话击中了樊星。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王伟焦急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计划什么？不能瞒着警方..."
"恰恰相反。"陆烨冷静地说，"我们需要警方配合演一场戏。"
他详细解释了计划。王伟的脸色越来越白，但最终也点了头。
"我去安排。"他匆匆离开。
病房里再次剩下他们两人。陆烨疲惫地靠回枕头上，脸色比刚才更差了。
"你撑得住吗？"樊星担忧地问。
陆烨勉强一笑："有你的吻当强心剂，死不了。"
樊星翻了个白眼，却小心地帮他调整枕头："睡一会儿吧。行动前你需要体力。"
陆烨闭上眼睛，但手依然紧握着樊星的："留下来。"
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樊星的心软成一团。他重新坐下，手指轻轻梳理着陆烨的黑发："我哪儿也不去。"
月光移到了病床上，将两人笼罩在一片银辉中。监护仪的"滴滴"声成了安静的背景音。樊星注视着陆烨逐渐平稳的呼吸，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愿意为这个人做任何事，哪怕是跳进火坑。
这个认知本该吓到他，却意外地带来一种平静。就像在比赛中找到了必胜的策略，所有的迷茫和犹豫都烟消云散。
"我们会救出你妹妹的。"他轻声承诺，尽管陆烨可能已经睡着了，"然后你得好好解释那个药膏的事。"
陆烨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樊星俯身，再次轻吻他的额头。这一次，没有任何伪装，没有任何算计，只有一个简单的真相——他沦陷了，彻底而不可逆。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樊星没有许愿，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比愿望更珍贵的东西——真实。无论明天多么危险，至少此刻，他们之间不再有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