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岁旦将至,家家户户出门采购需用品,欢声笑语不绝入耳,孩童一大早便聚在一起玩起炮竹。
姜九芫是被鞭炮声给吓醒的,睁开双眼,入目的不是房梁也不是稻草,而是迷迷糊糊的雪白。
他双目刺痛,仍感觉有细针扎过,视物模糊不清。心下莫名地紧张,开始用双手触摸边缘,伸手就是墙体,背后也是墙体,再摸身下,是冰冷的雪和稻草堆。
姜九芫想起自己是待在角落中的,身后是谁家的府邸,他无处可去,又累又困,只得找个地方凑合凑合了。
耳边还充斥着孩童欢笑的声音,大抵是旁边家中的人在院中玩乐。
很快,大概是他们的母亲出来,温和地说:“孩子们,天太寒,快先喝碗热甜汤,马上要吃饭了。”
妇人似乎喊着笑,即使姜九芫看不到,也知道那定是一位慈母。
孩童更加欢快,鞭炮声停了,他们互相拥着回屋。
姜九芫抽搐着吸了几口寒气,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给裹住,有些酸涩烦闷,却无能为力。
从心底萌发出来的并不是无休止的嫉妒和憎恶,而是深深的羡慕与向往。
可越是如此,他想到现在自身的处境,心中越是难受不已,甚至盖过了身体上的疼痛,最后开始变得麻木,令他自己都想要放弃。
酒肉饭菜的香味从院中飘来,那孩童的声音传到此处已经很轻了,可姜九芫还是听得清晰。
“娘亲,居然都是我跟妹妹爱吃的,好开心!”
“好吃吗?”
“当然!”
姜九芫闻得吞咽了一下口水,动了动手指,在身上摸索起来。
怀中仅剩的一口馒头,上面还沾了灰,姜九芫不知究竟是否看到,极其珍视地小咬一口,生怕忍不住全部下肚,连最后一口吃食也没有了。
他咬完拿一下,把剩下的一点藏进怀中,随后又攥起一小把雪,塞进了口中。最后缩成一团,坐在角落不动了。
“你是不是饿了?”孩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时,却像是在他身前所说,而不是身后府邸的院子。“你要吃这个吗?”
姜九芫抿了抿唇,心中更加酸涩,眼眶中湿润起来。
“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吗?”孩童许是见他看不清自己方位,半猜出来。
姜九芫点点头,再次深吸几口气缓了一下,强撑着矜持说:“抱歉,眼睛出了点毛病——”
“你揉揉眼,再试着看看?”孩童给的办法总是最简单又最无用的,但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这样同他说话了。
于是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拿开时,居然模模糊糊地看见两个人的身影。
“我在这里!”那孩童说。
不知是不是姜九芫的错觉,这个孩童的声音好像跟府中玩鞭炮的不同。
渐渐的,他居然看得更加清晰起来,身上也都感觉不到疼痛了,几乎不能打弯的腿,现在也活动自如。
他顺着那孩童的声音瞧去,只见对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和善又可爱。
虽年纪不大,却也能看出他眉眼间的温和,定是个没有脾气的善人。
他身旁还有一位妇人,身着华服,披着披风,正有雪落在她肩头,压下了轻柔的白绒毛。
这孩子正是随了他母亲,这妇人更是貌美温柔。
“快吃吧,不要客气。”孩童催促道。
姜九芫动了动嘴唇,心中的凉意被拂去了些,开始变得温暖。
终于,他抬起胳膊去接那食物,却觉得力气流失得厉害,不知怎的就不太能抬得起来了。
明明刚刚是好了些的——
“你流血了!”孩童忽然惊呼。
姜九芫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外的胳膊已经开始往外渗血,看来是冻伤的口子开始叫嚣了。
“咳咳咳……”他没由来地咳嗽一阵,忽然轻笑起来,“没关系,你别看了……”
孩童却说:“你跟我走吧,你过得太苦了。”
姜九芫闻言忽然醒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这幅样子,于是苦笑起来。
他也许根本不是撑过了昨天晚上,而是真正的到了最后了。
“请问有水吗?我想喝点水。”姜九芫觉得口中干燥,不得已开口问道。
对方递过来一个葫芦。
姜九芫用双手捧过来,却像是捧了捧空气。
喝完水,他实在没力气同二人说话了,于是躺平下来。
“你要不要跟我走呢?”孩童问他。
姜九芫刚清明没多久的眼睛缓缓合上了,只轻声回答道:“多谢,不过可能要拒绝你的好意了。”
“为什么?你跟我们走吧好不好?”孩童追问。
姜九芫嘴角含着笑,想说:“不用了,已经很好啦,已经好几年没有人这样对过我了……”
但最终仅是嘴唇微动,一字也未吐露出来。
仅是几句关心的话,姜九芫便不再觉得孤独了,于是也高兴起来。
“娘亲,你说说他吧?”
“憇儿,不要担心,大哥哥只是有些累了。”
姜九芫目光再次投来,也许想到了早早离他而去的母亲,于是眼中有泪光泛滥。
那妇人眼中柔了一片,更多的却像是心疼。
姜九芫刚满足的心忽然又有一处空了,居然委屈起来,眼泪开始哗哗地往下掉。
“娘亲……”他笑了哭,哭了又笑,叫人看来,像是死前的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了。
最后,他还是定格,嘴角含了笑,却有血从中溢出,再也止不住一般。
没多久,他开始呛血,越流越多,似乎要把浑身的血流尽一般,整个人瘫在地上,终究是没了生气。
积雪染红了一片,在灰暗的小巷中尤为醒目。
大雪飘落,铺盖在他身,巷中再无一人。
世间,安静了。
——
“要过年喽!”小贩叫卖道,“咱家的灯笼大又圆,红得发紫,黄中带绿,保管喜庆又实用,便宜卖啦!”
“爹,我要灯笼!”街上热热闹闹地,看到各种形状的灯笼就走不动道的小孩儿更是一大把。
此时最不缺的就是人,当然也包括叫花子,聚在一起就冲路过的老爷讨碎银。
也是最乱的时候,有人着一身破破烂烂从街上挤过,边挤边扯身上的破烂。
跑的急,自然是因为身后有追人的,看着像是某个乞丐偷了哪家公子的银子,随后扭头就狂奔的。
但这位“叫花子”可不一般,脱了半道,竟然化成一个普通布衣百姓,化进了人群。
身后追来的那位白衣少年寻不到目标后缓缓停下,用目光短暂地巡视了一圈。
最终他一下锁定一个小贩,二话不说上前就抓起了人家的后领。
“诶诶诶,你这人做什么?!”小贩放下了手中的灯笼,收的钱都还没来得及数,就如此狼狈地被抓起,真是丝毫没面儿。
“别以为你换身衣服我就认不出你!你小子,跑得挺快是吧?知不知道偷人银两是不对的?!”他一口教育地语气说。
“不是?我就一卖灯笼的,你给我放下来!”小贩拿起他的灯笼示意,谁知那白衣少年直接用灵力将之弹开。
“废什么话?你抢个摊子我也认得出来你!怎么,仗着我不对百姓使用灵力就肆意妄为了?居然还瞧不起人,我这就对你露一手!”
那人一见这少年是修士,目光往下移了些许,这才看到他腰间挂着的玉牌,气势一下弱了。
“不是,我真就一卖灯笼的……”
“我去,着火了!”人群中有人喊。
众人闻言,都赶紧去寻那火源,然而找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方才白衣少年弹飞的那个灯笼。
灵力穿透了灯笼,其中的蜡烛倒了,好巧不巧落在一旁倚着台阶睡觉的小叫花子,但这人又没被吵醒,蜡烛没有及时被拿掉,于是身上的衣服着了起来。
四周人皆是惊呼,姜九芫醒时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烟雾缭绕的,有些碍他的眼睛,顿了顿感到一阵温热,才知道是自己着了,人一下醒了个彻底,虽然紧张,但好歹还算清醒。
旁边扫到墙根的雪有半人高,姜九芫二话不说一个猛扑,人瞬间消失在雪中。
与此同时,这边的闹剧也即将接近尾声。
“你是竹峪山派的弟子吧?这位小仙长,他的确一直在这里卖灯笼啊!我在这儿都挑半天了。”有人说。
白衣少年闻言,将手中的人左看看右看看,依旧存疑:“真不是你?”
“我真就一卖灯笼的,我说过好多遍了!”
白衣少年见四周人接连点头,立即不好意思地放下小贩,双手合十对小贩道:“抱歉这位大哥,真是抱歉,这是方才的灯笼钱,我出了,万分抱歉!”
他一面说着,一面连连鞠躬往后退,最终退出了人群。
而姜九芫也才刚从雪地中爬出,冻地皮肤黄里透红。他简直要直呼倒霉了,怎么刚一到地府就闹着火?
结果四周一看,心说:这地府跟人间没什么两样啊……嘶,我的视线怎么变矮了?
意识到不对,姜九芫看了看自己,又抬头去看山。
现在的居住地再往山上看,是大片的竹林,望不到顶。
如此,这里大概是有名的竹峪山了。
再看四周,街道上几乎每家都带些红,人似乎也比平时要多。
岁旦将至了?
姜九芫是有来过竹峪山,但那是什么时候了?十几岁?
好像是十二……
他品了品当前的情况,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姜九芫忽然有些兴奋,这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