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饭桌上，夏锦和夏维华母女俩相对而坐，矜持而又规矩地吃着，俨然部队里令行禁止的士兵。
差奶奶又讲起了在院里听来的家长里短，说得眉飞色舞，吐沫星子横飞。
“奶奶，寝不言食不语。”夏锦望了一眼毫无反应的母亲，主动站出来制止她。
她觉得自己这么做，一定会得到母亲的赞赏，因为她就是这么教导自己的。
差奶奶像是没听见似的，依然在滔滔不绝地说着。
她刚说到兴头上，要她这个时候停下来，那可太难了。
夏维华看了女儿一眼，笑了笑，说道：“随她说吧。”
“过完这个暑假，她在我们家的日子就结束了。”
“为什么？”夏锦问。
“你都去上大学了，她还留在我们家做什么，当然，我会给她安排好去处。”夏维华答道，不带一丝留恋。
差奶奶突然噎住了。
刚才脸上的兴奋很快消散，变得僵硬，她望着母女俩，浑浊的老眼里几乎要冒出泪花来，嘴里喃喃道：“那到时候夏锦周末从学校回来，谁给她洗衣做饭呀？”
这么些年里，她一天也没有跟自家人呆在一起过，生活全是围着夏锦这孩子在转。
她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夏锦看见了差奶奶眼里的泪光，心里有些难受，却逞强地说道：“我自己也会的。”
“对啊，她都十八岁了，什么事也该自己学着做了，再说了，洗衣做饭这些，又有什么难的。”夏维华端着饭碗，向夏锦投去希冀、信任的目光。
这目光让夏锦为之振奋，背挺得更直了。
“是的，奶奶，我可以的。”
“我知道你聪明，啥都学得会……我是……唉，算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差奶奶咽下了舍不得的话，想给自己一个体面的结束。
说破天，她跟这对母女也没有血缘关系，又有什么资格说那种肉麻的话呢。
夏锦读懂了差奶奶话里的意思，难过的快要哭了，可是看着一脸冷漠的母亲，她又忍下了眼泪，恢复了理性。
人，不该总是这么情绪化。
她对自己说道。
“今天晚上，我们基金会要办一个慈善晚宴，你们两个都去参加吧。”夏维华郑重说道。
云华慈善基金会是云华集团创办的公益基金，主打助学、扶贫济困、救灾等，在全国范围内都有很大的影响力。
夏锦一听，很高兴。
长这么大，母亲在外面的那些商务、应酬活动，她一次也没有去参加过。
差奶奶也是，十几年就呆在家里，从来不去掺和夏维华在外面的事情。
“我一个老妈子，就不去了吧，省得丢人现眼。”她很有分寸地说道。
“去吧，一个是我到了会场会很忙，顾不过来照顾夏锦，你去看着她；在一个，我打算把你安排到跟我们基金会有合作的养老院去，那家养老院的人今天也会过来。”
差奶奶知道夏维华是好心，可她觉得自己还不算老，还能做很多事，便对去养老院的安排不是很满意，但也什么都没说。
“妈，那家养老院在哪里？”夏锦扑闪着真挚的眼睛，关心地问道。
“好像是在乡下，乡下地方大，环境好，住着才舒服。”夏维华看向差奶奶解释道。
差奶奶跟着笑了笑。
她望向夏锦，近乎乞求地说道：“到时候有空记得来看奶奶哈，不许没良心，把奶奶给忘了。”
“不会的。”夏锦很温柔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下午四点多。
差奶奶穿上了她这一辈子最洋气的衣服，整个人被衬托的有点儿土气和拘谨，连她的笑都变得小心了。
夏锦穿上了裙子。
这是她除了文艺表演以外，为数不多的穿裙子机会。
因为母亲很少穿裙子、高跟鞋，所以她也不怎么爱穿，照镜子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僵硬。
奔驰车上。
夏维华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朝坐在副驾驶上的夏锦问道：“对了，你的驾照考下来没有？”
“还没呢。”夏锦回答道。
想起了上午驾考科目二的事，心里又有些难为情，可是发现母亲几乎对这件事毫无关注，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不该那么难过，这奇怪的感觉蔓延起来，甚至让她的心空洞了。
“争取开学前拿到证吧，等开学了，妈给你买辆车，这样你做什么也方便些。”夏维华干脆利落地说道。
在物质条件上，她从来不溺爱夏锦，但只要是觉得孩子需要的，也从不吝啬。
以后会是汽车时代，她觉得夏锦有必要从十八岁之后就拥有一辆自己的汽车。
就像她很早就给她买了一台台式电脑一样。
她不担心夏锦会管不住自己地滥用。
她甚至相信自己身上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只要是自己认同的，孩子就会自觉的去做，不认同的，孩子自觉会规避。
这些东西，默契的甚至不需要言语，仅仅是一个眼神，或是表情就足够。
“妈，”
感觉到自己即将被当做一个独立的成年人个体来对待，夏锦不由得变得羞涩和兴奋，小心问道，“开车去学校，在同学中间，会不会太张扬了？”
“你一直跟我说，要和光同尘，不要那么出风头。”
夏维华盯着前方的红灯，认真思考了片刻，朗声说道：“那就停在家里好了，有事再开出去。”
差奶奶坐在后排，四处张望，很是新奇似的。
听到她们母女的对话，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夏锦心中的阴霾忽然就被冲散，看哪里都觉得无比亮堂。
新的生活要开始了，还是被母亲支持的，她的眼睛闪亮起来，看着美丽的街景，她的眼中涌出了无穷无尽的憧憬。
新鲜了一阵过后，差奶奶疲倦地靠在了后排的椅背上。
看着前面雀跃的像只待飞的小鸟一样的夏锦，她突然意识到离别、衰老、死亡在向她逼近。
后视镜里，她拢了拢满头银发，一股苍凉让她慈祥、乐观、刻满皱纹的脸变得肃穆，悲戚之中，她发出了无声叹息。
这世界再繁华，又与自己何干呢。
夏维华开车的技术很好，和她的性格一样，十分的冷静、沉稳。
夏锦带着崇拜细心体会着，心中不住地赞叹。
她的视线投向远处的高楼大厦，那些伟岸的建筑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妈一样做出了不起的成就来，在这世界留下值得称道的一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