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闸通道里,因为先听到一声“夏先生”,夏正晨循声望过去。
瞧见栏杆后面,并肩站立的一男一女,夏正晨的脚步倏然一滞,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直到被后方的旅客赶上,轻轻碰了一下肩膀,他才回过神,继续前行。
夏松萝也看到他了。
好久没见,下意识就想扑过去抱住他。
但想起他是来干嘛的,夏松萝心里憋着口气,沉着脸色,不搭理他。
等夏正晨走出闸口,齐渡迎上去,笑容灿烂:“伯父,您这一路从纽约跑来咱们乌鲁木齐,绕了大半个地球,可真是辛苦了。”
这话,听不出是不是讥讽。
夏正晨沉了沉眸,睨一眼他改变了的发色,压低声音轻笑:“不得不说,你们掮客还是有点本事的。”
齐渡想说我可不是讨厌的掮客。
“您是说查您航班的事儿?”齐渡弯腰低头,赔不是,“主要是来约战我的那位小姐姐,跟在您身边久了,气质实在太出众、太独特了。想藏,也藏不住啊。”
“你还真是挺会说话,在掮客家里当个打手,屈才了。”夏正晨这会儿顾不上理齐渡。
他的视线,落在夏松萝身上。
夏松萝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口袋,脸朝他反方向扭着,一看就是在怄气。
夏正晨打量她,加厚麂皮绒帽,米色短款羽绒服,灰色阔腿裤,短棉靴。
去年冬天没穿过,来这边之后新买的,是她喜欢的风格。
夏正晨没上前,微微笑:“松萝,看到爸爸一声招呼都不打?”
夏松萝把脸转回来,语气很冲地呛回去:“你回国,不也是一声招呼都不打?”
许久未见,她这个态度,夏正晨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齐渡。
又绕过齐渡,朝夏松萝走过去。
他刚抬步子,夏松萝扭头就朝机场大门走。
夏正晨再次看了一眼齐渡,这次,藏在金丝眼镜下的双眼,浮出了一些情绪。
对上他的视线,齐渡眼皮儿一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再想起他可能是个纯血刺客首领,齐渡头皮都有点发麻。
难搞,夏正晨看着斯斯文文的,实际上气场霸道得很,他有点顶不住。
头一次感觉,还是得香港仔那条疯狗来顶。
齐渡快走几步,领路:“伯父,咱们这个机场,大门对面就是停车场,我们的车停在那里。”
等走出机场大门,隔着一条马路,齐渡看到夏松萝已经站在了车门边,冷得直跺脚。
他拿出车钥匙,按下解锁键。
夏松萝拉开门,坐上了副驾驶。
“齐先生。”
齐渡听见夏正晨在背后喊了他一声,忙转身:“伯父您喊我小齐就行了,我们这边的人,都这么喊我。”
夏正晨朝他伸出手:“我想和我女儿单独聊聊,你自己想办法去烽火台吧。”
齐渡巴不得,赶紧把钥匙递过去:“好嘞。”
“谢谢。”
夏正晨攥紧钥匙,穿过马路,伸出冻得发僵的手,拉开那辆酷路泽的驾驶门,坐上冰冷的座椅。
今天雪停了,但气温比下雪时还低,车窗玻璃上全是冰霜,模糊了外界的景物。
夏正晨启动车子,先把暖气打开,再屏蔽行车记录仪。
他侧过脸,声音轻缓,小心翼翼:“还在生气?几个月没见,一点都不想爸爸?”
不想是假话,夏松萝的眼圈已经泛红了,眼底氤氲着水汽。
但还是一副倔强地表情,瞪着他:“我就不明白了,以前走哪儿都非得带着我,我拒绝都不行。突然就扔下我,自己跑去了美国,一走好几个月!”
夏松萝的声音哽了下,“现在因为一点小事,一声招呼不打,跑来我朋友这里闹事,爸,你到底在折腾什么?”
“这是一点小事么?”夏正晨的声线依然是平缓的,“你骗我,说是和金栈一起来新疆滑雪。结果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金栈这名字,倒是没取错,他是拿来这么用的?”
想起来女儿可能听不懂,夏正晨立刻切换成通俗易懂的版本,“金栈和齐渡认识,你通过齐渡认识了金栈。金栈正好要来见掮客,你就打着金栈的幌子,跟着那个不入流的男人,长途跋涉跑来他家里?”
夏松萝愣了下:“爸,你知道掮客?”
夏正晨微笑:“我在商场上混,知道掮客的存在,不正常么?”
夏松萝心想,掮客本来就是个职业,知道确实不稀奇。
她犹豫了下,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存在十二客?还有那句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奇门十二客,客客显神通?”
夏正晨没有遮掩:“听过一点。”
不等夏松萝再问,他将话题引回来,“松萝,你先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不是。”夏松萝侧身坐,依他所言,看着他的眼睛,“金栈不是说了吗,我知道金栈,是通过何淇。他原本是何淇的偶像,不信你问何淇。”
“至于齐渡,我是在酒吧里认识他的,上次打架就是因为他,我和他一起进了局子,互相加了微信。只是一个偶然,和掮客家族没有关系。”
“金栈的确是来找掮客的,我们大家就一起来了乌鲁木齐。”
一句都没撒谎,只是把信筒和江航遮掩过去了。
夏正晨闭了闭眼睛:“也就是说,你没看上那么优秀的金栈,看上了一个不入流的黄毛?果然是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
“齐渡哪里像个黄毛了?”夏松萝忍不住替齐渡辩解。
心说人家是大将军的后代,是要去守天河的,和戍边的战士一样,简直不要太正直,“你单凭蔓蔓姐给出的一点简单背调,就看不起人,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他。”
“就他这个德行。”夏正晨指向前挡风玻璃,声音里的温和慢慢褪去,逐渐严厉起来,“你告诉我,我还需要怎么去了解?”
玻璃上的霜冻已经融化了,可以清晰看到马路对面的场景。
晚上九点,机场到达大厅灯火通明。
齐渡站在门外还没走,可能是在等车。
身边围着几个拉着行李箱的女孩儿,看装束,像是过来滑雪的女大学生。
齐渡靠着栏杆,叼着烟,手里还玩着打火机,一副玩世不恭的痞子模样,和她们有说有笑。
天,夏松萝只想捂眼睛。
这哥们也太不靠谱了,是没注意车子还在停车场吗?
虽说是假扮的男朋友,在她爸面前来这出,夏松萝也觉得尴尬,耳根都在发烫。
她低下头,揪着自己的手背:“他、他这人吧,就是有点爱玩,其他还好。”
回应她的是沉默。
夏松萝心虚,飞快地掀起眼皮,偷偷瞄了她爸一眼。
她爸的视线,根本没在她身上,还在隔着玻璃,看向远处正谈笑风生的齐渡。
夏松萝禁不住抬起了头。
她从来没在她爸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像极了暴风雨前的死寂,令她感觉到陌生。
想起她爸说过,要把黄毛腿打断的笑话。
不知道为什么,夏松萝心头有点慌:“爸,让蔓蔓姐把约战取消吧,真的犯不着,你要不喜欢他,我和他分手就是了。”
“你现在住哪里?给我发个定位,先去拿行李。”夏正晨将手机拿出来,打开导航,“今晚和我住酒店,明天跟我回家。收拾东西,一起去西雅图。”
听了前一句,夏松萝心口像是揣了只兔子,蹦跶了下。
不可能带爸爸去江航家里。
江航虽然不在家,但那个战损风的厂房,不像齐渡这种人会住的。
而且里面那半面墙的监控,一看就不正常。
听完后面几句,夏松萝原本压下去的脾气,又冒上来了:“我说了我不去,我英文那么差,不想出国!”
“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贴身翻译。”
“谁要整天带个翻译啊。”
“你反正也是整天在家里玩游戏,在哪里不是玩?”
“爸,你讲不讲道理?”夏松萝从小生活在他的管控下,隐约能够感觉到,她爸看着温和好说话,骨子里似乎有点霸道。
他对她的管控,她从来都能理解。
是因为小时候没看好她,导致她全身骨折。
夏松萝正要和他讲道理。
夏正晨严厉打断:“夏松萝,给我听好了,这件事没有道理可讲!”
夏松萝打了个激灵,这好像还是爸爸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她。
夏正晨的神色极为严肃:“其他所有事情,我都可以由着你,你想怎样任性都没问题。唯独你的感情问题,你的结婚对象,必须由我来把关。像他这种不入流的男人,绝对不可以,你敢不听话,我就敢把他的腿废掉!”
“到底为什么?”夏松萝这会儿不生气了,只觉得委屈。
最近受的委屈太多了,没想到,现在连她爸都这样。
她的眼圈又开始泛红了,吸了吸鼻子。
瞧见她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夏正晨原本严肃的表情松动了很多,轻轻叹气:“松萝,爸爸不会害你,挑错了对象,是真会毁掉你的人生。”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挑错?”
“因为以我们的家世,觊觎你的人实在太多了,你还年轻,涉世未深,很难分辨出来。而你,又因为是我的女儿,你倔强的脾气,你旺盛的好奇心,都和我以前太像了……”
夏正晨闭上了眼睛。
就连现在这番对话,都像极了他和他父亲当年的对话。
那一年,他也是二十一岁。
他也对他的父亲说过:“你怎么知道,我选的一定错?”
之后,就是父子决裂。
他为了那个女人叛出家门,和父亲针锋相对,义无反顾地站到了父亲的对立面。
直到被她狠狠“捅”了一刀,锥心刺骨之后,才猛然警觉。
自己当年那份张扬的自信,看在他父亲的眼睛里,究竟有多可笑。
二更[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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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