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后躺在床上,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干燥的太阳味,都没有让宋时微安心。
木雕被静静的放在桌子上。
沈斯白应该是碰巧看到,又知道她从小喜欢木雕,所以就顺手买来送给她。
估计沈斯白自己都不知道底座还刻了一句话。
而且这句话是《傲慢与偏见》的开篇,是一句众所周知的讽刺。
沈斯白就算想结婚,也不会用这句话来表达心境吧。
宋时微缓缓起身。
既然睡不着,就去书房找块木头。
房子里充斥着黑暗与寂静,楼梯处也已经看不到一楼客厅的亮光。
想来沈爷爷应该是睡了。
宋时微的脚步不自觉放轻,蹑手蹑脚的上楼梯。
沈爷爷年纪大了,未免上下楼麻烦,又懒得坐电梯,书房和卧室都在一楼。
三个小辈的卧室就安排在二楼,三楼则是他们的书房。
沈斯白有一个单独的书房,宋时微和沈时序共用一个书房,方便她监督沈时序写作业。
宋时微蹑手蹑脚走到三楼,就看到书房的门缝处亮着光。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时序还在书房面壁。
上学的时候,沈时序就常常被罚面壁思过。
一般都是她出面求情,沈斯白才会放过沈时序。
她今天心绪太过杂乱,把沈时序给忘了。
“嗯,把方案发过来吧,回去的机票先不用订。”
声音从阳台飘过来的。
有些熟悉。
宋时微转头,看到的一道身影靠在栏杆处。
修长的指节夹着一点暗红的火光,衬衣的袖子被挽在手肘处,领口的两粒扣子被解开,看起来慵懒又随意。
月夜下,宋时微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一道轻扬的语调:“来求情的?”
因为挂断电话而息屏的手机被重新按亮,沈斯白看了眼时间。
语气似乎带着调侃的意味:“时序今天被罚的时间有点久啊。”
沈时序被罚半个小时,她找沈斯白求情,沈斯白放过沈时序。
是他们三人多年养成的默契。
沈斯白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她和沈时序有什么了不得的关系。
心脏像是被一张大手紧紧攥着般喘不上气。
他们之间不仅隔着八载春秋,她还是他从小看着长大世交家的孙女,是他侄子的娃娃亲。
是他哪怕想结婚,都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考虑的人。
喉间涌动着难以抑制的酸涩。
可,她没资格拥有这些情绪。
宋时微低着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闷声说:“他被罚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原本也只是上来找木料的。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沈斯白神情一愣,忽地笑出声:“也是。”
女孩儿低着头,穿着兔子睡衣站在黑暗里,头顶仿佛耷拉着两只兔子耳朵,看起来委屈极了。
沈斯白招了招手:“过来。”
宋时微没有抬头看他,却还是乖乖走了过去。
“礼物喜欢吗?”
宋时微又想到那个木雕底座上刻的句子,轻声复述了下来。
“It is a truth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 that a single man in possession of a good fortune must be in want of a wife.”
“不喜欢这句话?”
见宋时微走过来,沈斯白走到一旁按灭了手中的烟。
宋时微嗡声:“没有。”
“不觉得这句话写的很对嘛?”
沈斯白看着浓重的夜色,讽刺的语气带着些虚无缥缈的温和:“但凡有点财产的男人,不都很热衷于结婚生子?攥在手里的金钱像是他们的福报一样必须继承下去。
如果对一个继承人不满意,就再生一个,直到满意为止,完全不管生育会对母体,也是他们妻子,造成什么样伤害。”
沈家住在江城环境最好,造价最贵的别墅区,依山傍水,空气清新,在盛夏蝉鸣最闹的时节,绿化如此好的地方,却听不到一丝蝉鸣。
雨后清风带着丝丝泥土的气味,短暂压下了许久的燥热。
宋时微站在沈斯白身侧,没有说话。
沈奶奶去世时她才六岁,记忆并不太清晰。
只是后来听到过一些传闻,沈奶奶生沈斯白时已经是高龄产妇了,过程十分惊险,还落下很多病根。
沈时序爸爸去世那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沈奶奶终是没撑住直接病倒了,在病床上躺了四年,最终不治身亡。
在沈爷爷的高压下,能让沈斯白得以喘息的两个人,去世于他的十岁和十四岁。
“对不起。”
宋时微反思自己刚刚的态度。
她和沈时序一起长大,算是标准的青梅竹马,她爷爷在世时还给她和沈时序订过娃娃亲。
从小到大,知道些内情的人,都爱调侃他们。
好像他和沈时序注定要成为一对,完成他们臆想中童话故事的大结局。
玩笑开多了,宋时微和沈时序都逐渐习惯,也懒得解释,转移一下话题玩笑也就过去了。
沈斯白是唯一一个从来没有打趣过她和沈时序的人。
刚刚她陷在吃醋的情绪里,只觉得沈斯白含笑的语气格外刺耳,所以对他的态度很不好。
可沈斯白原本就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性格,是她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礼物我很喜欢。”
宋时微抬头,一双杏眼亮亮的看着他,模样严肃又真诚。
引得沈斯白笑意更甚:“不喜欢也没关系,想要什么明天带你去买。”
宋时微愣住:“明天?”
“怎么了?”
宋时微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你,不是,要——”
相亲。
沈斯白也没有被小辈提醒相亲的尴尬,笑道:“一顿饭而已,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男人的神情轻松,看起来并没有把明天的相亲放在心上。
所以根本没想过,要预留出如果看上对方之后再一起看电影的时间。
察觉到这一点,宋时微有些隐秘的开心,就像无意中吃了会过敏的芒果,身体却没有任何过敏反应。
她一边庆幸,一边回味着不曾熟悉甘甜。
见女孩儿似乎开心了一些,沈斯白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去睡吧,至于沈时序——”
沈斯白顿了下,黑眸似笑非笑,语气轻佻:“就让他站一晚上。”
“……”
宋时微是个善良的人,做不到无视沈时序被罚站一夜,还能安然入睡。
在下楼前还是去开了书房的门。
沈时序额头抵着墙壁,颇有些生无可恋,听到开门声立刻回头。
看到是宋时微差点哭出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终于来救我了。”
“我来早了。”
“什么?”
“原本准备明天早上起床再来救你的。”
“明天早上还用救吗?直接来收尸吧。”沈时序眯起眼睛:“你真阴险。”
宋时微走到自己的书桌旁翻找:“你可以偷懒呀。”
“我小叔在家,我怎么敢偷懒。”沈时序捶着腿,咬牙切齿:“我怕他拿我当沙包。”
见宋时微一直翻翻找找,沈时序凑过来问:“你找什么呢?”
宋时微没有抬头,回他:“在找你前段时间给我的一块木料,雕了一半。”
话音刚落,宋时微就在拉开的抽屉里找到了。
沈时序也想起来了,前段时间无意中捡到了一块儿巴掌大小方方正正的木块,看起来很适合木雕,就带给了宋时微。
应该是有些太小了,宋时微蹙眉嘟囔,“能雕什么?”
他就随口说了句,“雕个我。”
没想到宋时微真的雕了,沈时序莫名有些惊喜。
见宋时微找到了,沈时序满怀期待的看过去。
就看到宋时微拿着一个掌心大小,棱角分明,雏形已现的木雕——猪。
“咯吱”一声。
沈时序仿佛听到了自己后槽牙咬碎的声音:“宋,时,微,这是我?”
“我的技术果然有进步,打磨好了再送你。”
宋时微抽了几张砂纸,转身下楼。
沈时序只来得及拉出手边的抽屉冲门口喊:“宋时微你能送我只人吗?”
抽屉里是宋时微从初中对木雕感兴趣开始,陆陆续续送他的一些…动物。
聚在一起都能开一个动物园了。
宋时微回卧室时,已经没了出卧室时那种坠坠的心情。
她之前并没有太多这样的情绪。
沈斯白并不风流也没什么情史,身边更是连可疑对象都没有。
催婚也只是沈爷爷一个人干着急。
她最多的情绪,是想念。
一个人孤独的、固执的想念着,远在异国他乡的另一个人。
想知道他的消息,又不敢过多询问。
只能借着节日问候,聊一聊近况。
-
第二天宋时微吃完午饭,就换好了出门的衣服等沈斯白的信息。
沈斯白早上提前去公司了,宋时微起床后就没有见到他。
只是从他昨天的只言片语里判断。
他和宿盈相亲结束应该在午餐后。
沈斯白常住国外后,她就几乎没什么能和沈斯白单独待在一起的机会了。
像昨天接机那种刘平没跟着的情况,都是五年来的第一次。
更遑论单独和沈斯白一起逛街。
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可以私心当做——约会吧。
宋时微窝在书房的沙发里看书,心脏却轻盈盈的飘了起来,像是被灌满了氢气似得,见点明火就能爆炸。
沈时序推门扫了一圈才在角落看到她。
“你在这儿干嘛呢?走啊。”
但凡假期沈时序就待不住,从小养成的习惯,出去玩多半都要带上她。
宋时微一动不动,表示拒绝:“去哪?我一会儿还有事呢。”
“周日你有什么事?和我小叔说了吗?”
宋时微缓缓坐起身:“为什么要告诉他?”
“我小叔说这次回来的急没带礼物,要带我们去买,没和你说吗?”
宋时微僵住:“带,我们?”
沈时序不明所以:“对啊。”
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泄气了……
宋时微是和沈时序一起出门的。
见到沈斯白后,宋时微忽然又觉得和沈时序一起也是有好处的。
毕竟她做不到八卦满满,毫无负担的问沈斯白,“相亲怎样?有没有看上对方?”之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