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吃过早饭,王劲草兴冲冲地带着谢绍年,一同到院子里荡秋千去了,屋里又只剩韩令果一人。

他慢慢悠悠地翻身下床,从床尾屏风上取过一件湖绿色的夹衣长袍,松松垮垮地往身上一裹,便绕过门帘踱步到了外间书房。

他走到书架旁,摸索着打开了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来一个长、宽、高大概有二十厘米左右的黄杨木匣子。

给未成年员工涨月钱的大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他总得好好盘算盘算,家里究竟还剩下多少流动资金?

韩令果回想原主的记忆,这一年来又是给亲爹治病,又要为丈夫治丧,花钱跟流水似的,就连值钱的首饰都当了不少,估计没剩下多少家底了。

他抱着钱匣子坐在桌案前,从抽屉夹层里翻出一把小巧的铜钥匙,捅开了钱匣子上挂着的小铜锁,打开匣子一看——果然,钱不多了。

只见木匣子里面,用红绳穿起的两百来个铜板最是显眼,旁边还散落着几粒碎银子。

韩令果将碎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估摸也就只有三、四两的样子。

除了铜板和碎银外,匣子最底层还垫着一个羊皮纸做的信封袋,里面装着好几张的契书。

韩令果把契书拿出来一张张翻看,幸好这个世界的文字跟“汉字”相差不大,他连蒙带猜的,也基本上能看懂。

最上面两张是原主夫夫跟吴恙和王劲草签的长工契书,纸面上连个衙门的印章都没有,可见对双方都没有多大的约束力,想要主家仁善,长工忠义,全看良心。

下一张是位于谢家庄东边的十六亩上等水田田契,这是谢秀才与原主成亲后,从亲爹那里分到的祖产。

再下一张,则是原主名下一间嫁妆铺子的房契,铺子位于同安县槐树街西边,地段不错,还带着一个小后院儿,正租给了一家卖杂货的商户。

最后一张仍是田契,五十六亩二等田,位置就在隔壁上林村,这也是原主的嫁妆。

还别说,就这么一对比,谢秀才能娶到原主,可真是捡到了一颗小金豆,带来的不动产还挺不少。

只可惜,原主夫夫留下的不动产,肯定是要留给他们儿子谢绍年的,韩令果就算是穷得吃土,也没资格变卖套现。

所以还是得想办法搞银子,不然到了冬天,怕是连一家人的厚棉袄都置办不起。

这真不是韩令果杞人忧天。

县城里的铺子,租金是两年收一回,今年年初已经收过了,也已经花光了。

田地佃给了农户,因为家里有个秀才,所以不用给官府纳粮,每年能收上来四成租子。今年的新粮已经入库,扣除家里人和马的嚼用,倒是可以卖掉一些,却也卖不了多少钱。

算算家里的正常开销:吴恙和王劲草的月钱得给吧?隔三差五得买点儿肉和蛋吧?还有洗澡的澡豆、洗脸的香膏、刷牙的牙粉、油盐酱醋等杂物……,这还只算了基本的生活成本,人情往来和应急开支还没留出来呢。

想要生活质量不大幅度降低的话,三、四两银子估计也就只够用到年底。

韩令果不禁觉得有些打脸,之前还说代替原主活下去不难,如今看来也不容易啊。

他一边琢磨着有什么来钱的办法,一边将钥匙和钱匣子放回原位,还没理出来个头绪,就听见自家乖宝脆生生喊人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进来。

“十二祖母,二伯娘,看,豚儿在飞飞。”

“哎呦,豚儿飞这么高呢,小心别摔了。”

“劲草,你家少郎呢?他……,他可好些了?”

王劲草声音很是洪亮,语气十分笃定地答道:“少郎在屋里呢!好了,大夫说少郎郁结尽散,就像天晴了一样,只要好好调养,很快就全都好了。”

门外的二伯娘和十二祖母闻言全都松了一口气,齐齐感叹:“那就好!”“想开了就好。”

韩令果是个麻烦不凑到他面前来,就没有什么危机感的人,俗称得过且过。

他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原主留给他的不仅仅是孩子和不动产,还有庞大且复杂的人情关系啊!

韩家那边倒还好,本就只有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还都不怎么来往。

谢家这边却是个大家族。

单说这“谢家庄”,光听名字,就知道是谢家人扎堆儿的地方,说是“庄”,实际上却相当于一个小镇,只算姓谢的人家就有三十四房,一百二十八户,宗祠就建在庄子正中央,里面供奉的祖先能追溯到四百多年前。

原主嫁过来也才三年左右,谢家嫡系、旁支都有哪些亲戚,原主自己都还认不全,更别说是只粗略浏览过原主记忆的韩令果了。

好在眼下也不用分清楚所有亲戚,他只需要知道谢宏文所在的嫡支长房,大概都有哪些人,就勉强可以应付过去了。

谢氏长房人丁不算最兴旺,到如今只有三户。

户主分别是谢宏文的大堂伯(也是现任谢氏族长)谢明远、亲爹谢明杰、十二叔谢明宇。

这三人是嫡亲的堂兄弟,父辈更是一母同胞。

其中谢宏文的亲爹谢明杰,已在五年前去世。

谢明远和谢明宇倒还活着,今年一个已有六十六岁,另一个只有四十九岁。

这会儿过来看望韩令果的两名妇人,年长的那个便是谢明宇的妻子十二婶,年轻的那个则是谢明远的二儿媳梁念如。

韩令果听见声音,连忙整理好衣裳迎了出来,学着原主的谈吐做派,斯文又温和道:“十二婶、二堂嫂,劳烦你们特意过来看我,快屋里坐。”

梁念如瞧他精力虽然好了不少,脸色却依旧憔悴,忙伸手扶住他,一边带着人往屋里走,一边操心道:“行了,想开了就好,别跟我和十二婶瞎客气了,赶紧回屋歇着吧,养好身子才是头等大事。”

十二婶跟在旁边,心直口快地接话:“对,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就算是为了豚儿,也该刚强些。你都不知道,自从你病倒后,魏氏那个黑心肝的老虔婆,背后都是怎么编排的豚儿,她竟说……”

“十二婶!”梁念如她越说越藏不住,赶忙打断,“魏婶子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公爹自会出面敲打,咱们就别在这儿提了,免得惹人心烦。”

说了什么不好的?哼,不就是说谢绍年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么。

至于惹谁烦心,当然是惹韩令果烦心!

十二婶口中的魏氏,正是谢宏文的亲娘,是个自私凉薄的妇人,从来就不待见小儿子谢宏文,更不待见谢宏文的夫郎和儿子。

至于缘由?这里便不细说,其实就算原主还在,估计也说不清楚,这年头讲究“子不疑母”,谢宏文也没告诉过他夫郎,自个亲娘为什么就这么偏心呢。

放眼古今,父母偏心都是没处说理的,偏偏血缘这事儿,还又断都断不掉。

因此即便魏氏再不是个东西,原主若真的去了,韩令果又没穿过来的话,可怜的豚儿的小朋友,还真就只能落到魏氏手里,届时不仅要受尽冷眼,更是连亲爹姆父留给他的财产,都险些要保不住。

梁念如岔开话题后,便再也不提谢宏文亲娘和他大哥那一家人,只笑着跟韩令果寒暄,先是关心他的身体,接着又操心他的家事。

她猜着给宏文堂弟办完丧事,韩令果手里应该没剩下多少银钱了。

梁念如本想帮衬,可读书人清高,直接给银子怕是他不会接受,反倒惹人难堪。

不过钱给不了,待会儿多送一些鸡鸭肉之类的补品也好。

韩令果不知道她的心思,若是知道了,怕是会大声暗示:给我钱吧,我能接受,我不怕难堪!

跟不太熟的人寒暄,实在是件累人的事。

好在十二婶和二堂嫂怕他劳累,确定他人没事后,便没多待,很快就离开了。

不过才走了没多一会儿,两人又再跑了一趟,送了不少的活鸡、活鸭、活鸽子过来,还有鸡蛋、银耳、大枣、红糖、香菇什么的,杂七杂八一大堆,倒是给韩令果他们家省了不少的生活开支。

两人把东西直接给了王劲草,吩咐他仔细收好,每日都要炖一些补品给韩令果补身子。

王劲草当即便宰了一只鸽子,说是中午给韩令果炖红枣鸽子汤喝。

谢绍年原本正拿着木棍逗笼子里鸽子们玩儿呢,却眼睁睁看着劲草阿叔捉了他最喜欢的那一只鸽子出来,抬手就一刀子抹了脖子。

小朋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进韩令果怀里大声控诉:“呜,劲草阿叔坏,他杀了小鸽子,呜呜呜!”

之前还跟劲草阿叔是最好的朋友呢,此刻,王劲草在他眼里,俨然成了最凶狠的刽子手。

王劲草也有些失落,挠了挠头又搓了搓手,试图哄劝:“小少爷,鸽子汤熬出来可好喝了,待会儿给你盛一大碗。”

谢绍年从姆父怀里抬起头,懂事道:“十二祖母说了,小鸽子是给姆父补身子的。”

韩令果哪好意思吃独食,赶忙笑着分享:“姆父喝不了那么多,剩下的扔了可惜,豚儿帮着喝一些好不好?”

谢绍年立刻高兴起来,拍着胸脯保证:“姆父喝不完,豚儿能帮忙!豚儿能喝好多!”

韩令果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小猪可不就是吃得多么。

有了美食的诱惑,谢绍年也不再为小鸽子的死亡伤心了,又乐呵呵地跟在王劲草后头,两人商量着待会儿要把鸽子羽毛收集起来,看能不能做成毽子。

不到中午的时候,吴恙也从县城回来了,还带了六副调养的药回来。

韩令果问他药钱和诊费是多少,吴恙说是一两银子。

韩令果觉得他肯定少报了,却又问不出实情,只能假装真就是这个数。

然后钱匣子里的三、四两银子,在结了吴恙垫付的药钱后,一下子就变成了二、三两,碎银子重量没个标准,具体也没办法仔细称,应该是二两零几钱吧。

中午只有韩令果和谢绍年喝了鸽子汤,吃了鸽子肉。

吴恙和王劲草就只炒了一碗秋茄子,配着南瓜糙米饭,就算作是一顿午餐了。

这一大家子,算来算去也只有韩令果是成年人。

王劲草只有十五岁,吴恙刚满十七,谢绍年才两岁零十二天,都是孩子,也都还在长身体呢。

不说天天肉蛋奶,总不能十天半月都不见荤腥吧?

养家的重担压在肩上,韩令果瞬间觉得压力山大——不是说好了可以躺赢的吗?

闭着眼睛躺床上午休的韩令果,忍不住在脑海里“发疯”:【道哥,别躲在识海里不出声,你有本事画大饼,怎么没本事兑现啊!当初说好的躺赢呢?这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你再不出声,信不信我明天就带着你亲儿子一块儿跳井啊!】

堂堂天道竟被他闹得没了脾气,疲惫又沧桑地回应:【本尊原则上不支持不劳而获,所以……,你想要本尊如何帮你呢?】

韩令果见好就收,连忙顺坡下驴:【我是那种不劳而获的人么?您看啊,我带着记忆穿越过来,跟出差也没什么两样吧?总不能出一趟差,之前攒的钱就全作废了吧!我上辈子好不容易存了一百多万呢,要不您算算两个世界的汇率,帮忙折算成这儿的金银?】

道哥明知他是在胡搅蛮缠,但又怕不顺着他,这人只会闹得更凶。

心里暗叹当初怎么选了这么一个小无赖,态度却松了:【本尊补给你十两金,相应的,你另一个世界的存款会清零,再多就别想了。】

韩令果觉得这汇率实在是太坑人了,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就怕惹得道哥不耐烦了,到时候连十两金子都捞不着。

不过,韩令果还是希望属于自己的金子,能尽早落袋:【好好好,谢谢道哥,麻烦道哥了,道哥您辛苦了!多的我也不敢想,能有十两金子应应急,就已经很好了,那个……您大概什么时候能给我呢?】

道哥没再搭理,隐匿前只丢下两个字:【等着!】

韩令果心里嘀咕:等就等呗,实在不行,我明天再来问,大不了天天催!

韩令果却不知道,此刻另一世界里,他的银行账户余额已凭空变成了零,没留下半点痕迹。

他那对吸血虫一样的养父母,正惦记着他的遗产呢,可惜随便他们怎么撒泼骂娘,人家银行都不带搭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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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寡夫养了一个气运之子
连载中螺髻山下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