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姆多败儿。他既身负天命,禀赋鸿运,自当砥砺心志,步步精进。似你这般沉溺于舐犊之情,流于琐碎温情,又如何能让他成长为顶天立地的栋梁之材。】
韩令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当即便在脑海里怼了回去:【好好好,砥砺心志是吧?所以你为了锻炼亲儿子的心志,就特意害死了生他养他的亲爹和姆父,让一个刚满两岁的孩子,背上“刑克六亲”的名声,从小寄人篱下、受尽白眼——这就是你所谓的砥砺?】
“气运之子”可不就是天道的亲儿子么,这话说得其实也不算错。
道哥固执己见,半点儿也不亏心地辩解:【污蔑造谣不可取,他的生身父姆,可不是本尊害死的。人之命运,皆是自身选择——本尊既没有逼谢宏文冒雨赶路,也没有逼他夫郎殉情赴死。】
这话里“命运皆是自身选择”一句,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戳中了韩令果心底最隐秘的痛点。
他脸上瞬间浮起浓得化不开的嘲讽,像是在替自己抱屈,又像是在替他家乖宝控诉:【人之命运,皆是自身选择?呵,您确定?那您倒是说说,这才刚满两岁的小娃娃,难道是他自己选择了无父无母、孤苦伶仃?】
道哥似乎是被问住了,沉默了许久,却依旧推脱:【他生身父姆遵从本心做出了选择,虽然……确实让他成了孤儿。不过……,恩,总之,这绝非是在下的本意。】
高高在上的天道似乎急于结束这场对话,言语里透着几分仓促:【如今你成了他的姆父,孩子要如何教养,你说了便是……我不插言就是了。】
脑海里那道“神念”突然隐匿消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像极了不负责任的渣爹,一有事情就隐身躲远,把带娃的任务全丢给了自己!
韩令果面上露出几分鄙夷,心里却清楚,气运之子幼年所受的磨难和苦楚,确实怪不上天道,当然也怨不得被动遭遇山洪的谢宏文。
至于主动抛下孩子的原主?
哎,怎么说呢,看过他小半生的记忆后,韩令果对他的选择,也只能说一句理解。
之前便提过,原主出生于大夏国雍州安庆府同安县,跟韩令果同名同姓不同性。
姆父在生他时大出血而亡,父亲感念夫郎,便将全部的心血与关爱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世界除了男女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的性别——小哥儿。
他们刚出生时模样与普通男娃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有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身上才会渐渐浮现出莲花状的红色孕纹,这独特的印记,正是他们与男子的区分所在。
原主的父亲三十多岁时考中秀才,之后便再没有继续往上考了,只在家里开办了一处私塾,也算是科举仕途梦的另一种延续。
原主自小便在父亲的私塾里启蒙读书,并与同样前来求学,且比他年长三岁左右的谢宏文相识相知。
竹马少年,互生情愫,其中一人又在十二岁那年,于眼角眉梢处,如愿长出了那抹标志性的莲花孕纹,这般自然而然的缘分,让他们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夫夫。
韩令果掰着指头算了算:原主大约十五岁嫁入谢家,十六岁便生了孩子,如今也才刚满十八岁呢!
想他一个二十八岁的母胎单身狗、社会老油条,穿越一场,不但白得了一个儿子,还年轻了整整十岁,真是赚大发了。
不过该吐槽的还是得吐槽:古代这早婚早育的风气,实在是早得令人发指!
……话又扯远了。
再说回来就是,在原主短短的十八年人生里,父亲和丈夫是他最大的依靠,更是将他捧在手心呵护的人。
可偏偏就是这两个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竟在一年内相继猝然离世。
这般突如其来的重击,让他如何能够承受?又怎么可能接受?
所以韩令果对原主的选择,虽然不支持,但真的完全能够理解。
好在道哥也曾透露过,原主与谢宏文本就有三世姻缘,如今一同投胎去了,下辈子或许还能再做一回竹马夫夫。
原主选择了爱人,把孩子和剩下的人生都留给了韩令果。
这对于韩令果来说,倒也没什么难度。
他不怕露馅,毕竟最懂原主的两人,都已经不在这世间了。
如今谢家上下,除了韩令果跟小气运之子谢绍年(小名豚儿)之外,就只剩下谢宏文的小厮吴恙,以及之前守在床前的小仆王劲草。
吴恙原名叫作吴狗剩,亲娘死得早,亲爹续弦后,他便成了后娘的眼中钉,日日受磋磨。
在他八岁那年,只因为饿得太狠了,偷吃了几口鸡食,就被后娘往死里打,要不是被刚好路过的谢宏文救下,估计早就没命了。
彼时谢宏文也只有十二岁左右,不过是农家子出身罢了,手头并不宽裕,却肯拿出买纸墨的钱,将他从后娘手里买了过来。
之后又花钱为他治伤,还给他改名为“恙”,与“吴”姓连在一起,便是平安无恙的意思,带着几分美好的祝愿。
至于王劲草,原本是叫王小草。
他和原主一样,也是一名小哥儿,名字同样是到了谢家之后,由谢宏文改的。
他的身世比吴恙还要更凄惨几分。
吴恙至少亲爹还活着呢(虽然活着跟死了没什么两样),而王劲草却是三年前从武林府那边逃荒过来的难民,亲人全都因为感染瘟疫离世了,只剩下他一人,孤零零地沦为了小乞丐。
也多亏王劲草的孕纹长在了隐蔽处,乞讨时别人只当他是个野小子,不然还不知道会遭受什么更大的磨难呢。
他与谢家的缘分,起初不过是因为当年刚怀上身孕的原主心善,给了他两个红糖酥饼,可没想到就被这厚脸皮的家伙给赖上了,可怜兮兮地说要卖身为仆。
问题是,谢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有一个吴恙就够了,哪里还请得起多余的长工?
偏偏这小乞丐是个转不过弯的犟种,竟死乞白赖地在谢家门口蹲守了整整三个多月,怎么劝都劝不走!
小夫夫俩拿他没办法,又瞧他为人还算赤诚,便好心签了他,工钱虽然给得不高,可在衣、食、住宿方面,却从未有过亏待,平日里也只让他负责洒扫而已。
后来谢家接连遭难,特意请来照顾原主和孩子的妇人,领了上个月的月钱后,就找借口离开了,如今大人和孩子,反倒处处都要倚仗王劲草。
韩令果倒是不担心被吴恙和王劲草看出什么异样来。
毕竟这两人本就不算太了解原主,只要自己人设别从“林黛玉”崩成了“鲁智深”,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至于两人的人品,那更是毋庸置疑!
这早在前五个周目,就已经彻底验证过了。
别的暂且不论,单说他们对谢绍年,那真是赤胆忠肝,恨不得将对谢宏文夫夫欠下的恩情,全都加倍报答在这孩子身上。
*
秋日的暖阳不知何时已悄悄爬上天际,细碎的金光透过格子窗棂,零零散散地洒在了烟纱帐上。
王劲草手脚麻利,不多时就端着托盘进了屋,轻手轻脚将托盘搁在床边的案几上。
托盘里一个小巧的烧锅中,是莹润碧绿的青菜白米粥,只看着就清爽暖胃;旁边三个小碟,分别盛着五香豆腐皮、香油榨菜丝和蒜泥秋茄,配色鲜亮;另外还有一碗滑嫩的鸡蛋羹,木托盘一角还放着一个乌青色的咸鸭蛋。
这般色香味俱全的早饭,看得韩令果暗自赞叹:这棵劲草可真能干啊!
他撑着胳膊坐起身,忍不住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王劲草那小圆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一边拿起空碗盛粥,一边嘚瑟道:“可不都是我做的嘛!先前陶娘子在时,总是支使我给她烧火打杂。我在旁边看着看着,就偷偷把手艺全学会了。”
那陶娘子就是之前特意请来照顾原主和孩子的妇人,只签了两年的短工,工钱给得很高,算是特聘的月嫂兼乳母。
其实即便她不提前走人,短工契约也快要到期了。
韩令果猜测,她之所以急着离开,估计一是怕沾染上主家的霉运,二来大约也担心原主真的挺不过去,到时候她这个伺候的人怕是要解释不清楚。
韩令果接过递来的粥碗,笑着夸赞:“陶娘子祖传的手艺,就这么被你轻轻松松学了去,脑瓜子还挺聪明的呀!往后家里的饭食,你若是愿意接手,我到时候给你涨工钱,不白使唤你。”
王劲草蹲在床边,有些调皮地捏了捏谢绍年的小肉手,闻言十分仗义道:“不用加月钱!少郎和公子当初愿意收留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再说了,谢公子这么一走,往后家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呢?
月钱给多少都行,王劲草也不在意,只要能有个安心的住处,不用到处流浪,就已经很幸运了。
谢绍年大概是睡饱了,也饿醒了,刚被王劲草轻轻捏了两下,便揉着眼睛,翻身坐了起来。
小娃娃懵懵懂懂的,鼻尖先被米粥的香气勾着嗅了嗅,仰头望着碗里,眼巴巴道“姆父,饿饿,豚儿也想吃。”
王劲草“腾”地从地上蹦起来,忙不迭道:“少郎您先吃,我来喂小少爷!我还特意给小少爷蒸了鸡蛋羹呢。”
韩令果看着他这股子勤快又鲜活的劲儿,心里越发觉得:不给这棵劲草涨月钱,实在是有些不合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