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室内的时候,三个小朋友还在闹哄哄地你追我赶,佣人们亦步亦趋地跟前跟后。
客厅里坐着一位Alpha,面容与涂天演有六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他整个人慵懒地陷在沙发里,额前的碎发不羁地向后撩着,下巴扬起,喉结凸出,竟在这样喧闹的环境里闭目养神。
祝悬快步走过去,贴着他坐下,甜腻地唤了声“老公”。
云涧识趣地加快脚步离开,目不斜视地穿堂而过,却在后门被一只小小的手抓住了衣角。
他低头,对上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今日的小寿星正皱着小脸,苦恼地问他:“我是该叫你舅舅呢,还是该叫你婶婶呢?”
她生得玉雪可爱,扎着两个不等高的羊角辫儿,生日帽歪歪扭扭地扣在发顶,粉色草莓图案的蓬蓬裙上沾了一大块奶油渍。
云涧弯下腰,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涧。”
“好的云涧,那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小女孩觉得这样很公平,“我叫小草莓。”
“好的小草莓,”云涧笑得眼睛弯起,拉起她的小手作势要咬,“那你是草莓味的吗?能给我尝一口吗?”
“我没有味道,”小草莓懊恼地抽回手,嘴巴嘟起来:“妈妈说只有Alpha和Omega有味道……我是Beta。妈妈不喜欢Beta,也不让我告诉别人我是Beta。我告诉了你,你能帮我保密吗?”她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字几乎要听不见。
云涧的声音卡了一下才发出来:“好的,我答应你。”
他蹲下身,勾住小草莓柔软的小指头,两人拉钩。
契约生效,那只小手又要抽走,被云涧眼疾手快地捉回来捏了捏。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小草莓的眼睛亮起来:“什么秘密?”
“那你也得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
“我一定不说出去。”小草莓板起小脸,严肃地保证。
再次拉钩、松手。一大一小把头凑到一起。
云涧贴在小草莓的耳边说:“我是Omega,但我也没有味道。”
为什么呢?小草莓很困惑,这跟妈妈说的不一样。而且,他身上明明是香香的!
“不对,我觉得你很香,我是Beta都能闻得到,你难道闻不到吗?”小草莓摆出一张很不好骗的脸。
云涧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反问她:“我觉得你身上也香香的,那你不是也没闻到?”
小草莓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果然闻到了香甜的奶油蛋糕味儿。云涧说得很对。
“那我们都香香的。”她像在回答“草莓蛋糕和草莓冰淇淋哪个更好吃”一样,慎重地下结论:“Omega和Beta都香香的,这样不就好了嘛!”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什么,又严谨地补充:“Alpha也香香的,我小叔叔就是。”
云涧点头赞扬她的一视同仁,没想到小人儿又悻悻地加了一句:“除了我弟弟,他不香,他总是一身口水味儿!”
-
涂天演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时,已近晚上10点,云涧以为两人终于可以离开,却被安排了留宿。
管家一边引着他们往客房走,一边抱歉地解释:少爷许久没回来住,佣人不敢擅自进他的房间,现在再收拾也有些来不及,今晚只能委屈两人住在客房。
客房很大很奢华,但没有沙发。应该说,整间房里除了一张床,基本上看不到别的家具了。
那张床大到让人看一眼都觉得有负担,于是云涧从进屋起就贴着墙站。
浴室的哗哗水声仍未停歇,Alpha已经进去十分钟,或者一刻钟,云涧不清楚,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游移,以此来分散注意力。
一个精致的小瓶子被摆在床头柜上,暖黄的灯光把瓶身照得晶莹剔透,大约是佣人给准备的护肤精华露吧。云涧百无聊赖地挪过去,随手拿起瓶子。
一串炸裂的外文让他双眼大睁,这哪是什么护肤精华,这分明是一瓶人.体润.滑。
“在看什么?”
一道低沉的嗓音在云涧背后响起,带着刚洗完澡特有的沙哑质感。明明是随口一问的语气,落到心虚的人耳中却如有雷鸣。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来……
云涧捏着那个烫手山芋,藏也不是扔也不是,干脆自暴自弃地放回了原处。
一只大手从他背后伸过来,直截了当地捞走了那瓶东西。
一声低笑传来。
云涧双唇紧抿。他没有转身,但本能地知道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过分,近到他不仅能闻到沐浴露的香气,还能感受到对方皮肤透出的热度,和拂过他后颈的鼻息。
“不去洗澡吗?”Alpha的声音再次敲在他耳畔,里面还掺着点未消的笑意。
“哦。”云涧风驰电掣地走进浴室,半小时后才磨磨蹭蹭地出来。此时卧室只留了一盏床头灯,床头柜上空空如也,那瓶作恶的东西已经不翼而飞。
Alpha躺在床的另一侧,一副已经进入浅眠的样子。
云涧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伸手按了按后颈那块超期服役的阻隔贴,尽可能地贴着床沿躺下。他刚拽过一点被角,就听到身侧传来一句“晚安。”
“晚安。”云涧关掉灯。
-
两人是在次日午后离开老宅的。
寂静的后车座,手机嗡嗡震动的声音让人难以忽略,云涧面不改色地挂断两次,电话那头的人仍不放弃。
在涂天演若有似无扫过来的余光中,云涧再次挂断,然后关机。
重新开机时,屏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足有二十个,皆来自同一人。
“邓太太。”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被这个称呼噎了一下,片刻后才闷声道:“我找你有事,明天出来见一面。”
云涧无法将耳边低哑憔悴的声音与对方的形象搭上边,婚礼当日打扮得比所有出席宾客都要华丽隆重的Omega,像一只闪蝶,翩跹于浮华光影之间。
那才是她,洋洋自得,志得意满。
“有事现在说。”
云涧的冷淡总是让人难以适应,电话里传来深重的吸气声,明显是在压抑怒火。
他耐着性子等了几秒钟,“没事的话,我挂了。”
“别挂!”Omega骤然飙高的声线让话筒发出刺耳的爆音,“我有事问你!你父亲在外面养了个私生子,这事你也知道了吧?!”
云涧迅速将手机拿远些。他觉得荒谬又好笑,一个两个都来问他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知道。
可Omega偏要自作主张地告知他更多细节:“那个私生子是个Alpha,你也知道你父亲有多渴望Alpha继承人,现在外面的小贱人让他如愿了,恐怕……”
“外面的野花罢了,”云涧不耐烦地打断她:“应该威胁不到您的地位吧。”
这话表面像是安慰,实则字字诛心——
——哦,对了,你也不过是外面的野花。
——明明只是情妇的身份,却操着正宫的心。
“不说这个了,”Omega硬是将涌到嘴边的驳斥咽了回去。她当真是气昏了头,竟妄想云涧会共情。他们之间,直奔主题才是最有效的沟通方式。
“有事要麻烦一下天演,”Omega终于道明来意,“你帮我转告他,我和你父亲最近闹了点矛盾,请他帮忙调和一下。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我自会处理。我相信只要他出面,你父亲肯定会有所顾忌。”
云涧倚在卧室的落地窗边,修长的食指勾着窗帘上的流苏绕圈圈,“你找我我找他他找他,玩贪吃蛇?”
一听云涧还有闲心打趣,Omega的声音越发急躁:“总之,现在只有天演说话有这个分量,你们新婚燕尔,这点小事他总不会不帮吧!况且,这也算是他的家事。”
“好啊——”云涧答应得爽快,Omega喜出望外,然而下一秒就听到后半句:“——既然是他的家事,你直接打给他。”?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可Omega终究没舍得挂断。她总是心存侥幸,对云涧这个儿子抱有侥幸,对那个男人更是。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从美梦中醒来呢?
可云涧也知道,他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传话这事,我帮不了,没人想掺和你们的破事。”云涧碾碎她的希望:“就算我把话带到,他也未必会帮。我不是你,我有自知之明。”
Omega瞬间破功,怒火被彻底点燃:“好一个过河拆桥!才攀上涂家这根高枝,就迫不及待要和我撇清关系了?云涧,别忘了,你有太多把柄捏在我手里。”
“哦?什么把柄?”云涧不紧不慢地反问:“你是指……向涂家隐瞒我腺体报废这件事?没记错的话,这件事你才是主谋,而我顶多算帮凶。不如你来猜一下,这事要是曝光,是我先从涂家滚蛋,还是你先从邓家滚蛋?”
他故意停顿片刻,让这段话的杀伤力充分发酵。
话筒里只余紊乱的呼吸。
然而云涧体贴留出的几秒空白,根本不够Omega顺气的,因为他还有话要回敬:“云蔓,别忘了,你的把柄可不比我的少。”
言尽于此,云涧觉得火候差不多了,Omega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烦他。他把电话从耳畔移开,却忽然听见门边传来细微的响动。
云涧迅速切断通话,屏息凝神。
没有声音。
又等了几秒钟,确定刚才是自己的幻听之后,他看了眼手机屏幕,通话时长整四分钟。
直到暮色时分,云涧才从房间出来,没想到Alpha竟然还在家里。
更让他意外的是,那天之后,涂天演彻底住进了二楼的主卧。
次日清早,云涧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恰巧与隔壁推门而出的Alpha打了个照面。
Alpha衣着齐整、精神饱满,跟云涧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目光向下一掠又重新看回云涧的眼睛,道了声“早”。
云涧把松散的领口扯正,也回了声“早”。
-
“今天有什么计划吗?”早餐的时候,涂天演突然问他。
云涧收了收自己的懒散气质,快速草拟了一个:“上午在家休息,下午出门拍片,晚上回家修片。”
“出门会去哪里?”
“随便哪里。”云涧说的是实话,他惯常是看到哪里的风景入眼,就把车往路边一停,然后拎着相机下车。
不过这个答案听起来太敷衍,让人无法接话,云涧被迫补救:“你有什么推荐吗?”
“听说乌尤山上的日落不错。”
云涧倒是不介意采纳,但:“拍完日落天就黑了。”
Alpha抬眼看他,像在问“所以呢?”
云涧在心里叹了口气,解释道:“下山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不安全。”
“不会,我们可以在山顶住一晚。”
我们?云涧瞪大眼睛,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也要去?”
“介意吗?”Alpha问。
云涧一时无言。这话说的,乌尤山又不是我家的,而且——如果真是我家的那应该也是你家的。
“你工作上……”
“最近事情都忙完了。”
“你喜欢……爬山?”
“嗯。在基地的时候,经常有山地作战训练。”
“……哦。”
-
早餐结束后,涂天演开了几个视频会议,然后把那身西装褪下,换了身灰白拼接的冲锋衣,整个人看起来柔和许多。
云涧把视线从Alpha身上移开,转身默默收拾摄影装备。他带了三组镜头和一支便携三脚架,装起来足有两大包。
司机把车开出来,佣人从仓库里依次搬出帐篷、睡袋、折叠桌椅、防潮垫等,一一码放进旅行车的后备箱。
云涧拎起一只马灯瞧了几眼,又拿起一只头灯在手里掂了掂,心内不解,这些东西都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而且,他们是去海拔500米的小山包上露营一夜,不是去远征珠峰,有必要把整个户外用品店都搬上车吗?
佣人还在往后车座放急救包,云涧实在忍不住,问Alpha:“东西也太多了,到时候怎么搬上去?”
“车能直达山顶露营地。”
“……”
行吧。好多年没去过乌尤山了,原来现在爬山已经不需要用腿了,云涧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登山靴,叹了口气。
出发时,涂天演从司机手中接过钥匙,云涧坐进副驾驶。
车子行至半途,一滴巨大的雨点“啪”地砸在了挡风玻璃上,紧接着暴雨猝至。
雨刮器和掉头转向灯同时作业,车内一阵沉默。
两人的初次约会胎死腹中。
之后的几天,云涧明显感觉到Alpha在试图跟他培养感情。天之骄子主动抛出橄榄枝,这让云涧有些受宠若惊。
他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在这段始于利益的婚姻里,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本分。只是两人实在没有感情基础,作为高度社会化的人类,又不能像野兽一样抛开体面仅凭性本能行事,他们至少需要一个半推半就的契机。
对寻常AO伴侣而言,发情期或许是最自然的催化剂。但机缘巧合之下,他们获得了更理想的方式——
两人的第一次正式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