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地点选在涂家老宅。车缓缓上坡,远远便能望见那片恢宏的白色建筑群。庭前广袤的绿茵地被布置得典雅梦幻,大丛大丛的白木香装饰其间。
俊美登对的新人挽手而立,在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和快门声中留下恩爱影像。豪门望族的联姻、顶级AO的结合,这场婚礼不仅是涂邓两家的盛事,亦是首府名流界的焦点。
又一个镜头聚焦过来,取景器里的Omega笑得温柔,他微微偏头靠在Alpha肩侧,十指相扣间,婚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有人凑在Alpha的耳边低语:“黎家的人来了”,两人交握的手自然分开,各自去接待己方宾客。
云涧笑得僵硬的嘴角得以短暂放松,他打量了一圈众人,许多早已模糊的面孔在今日再次具显——他的Alpha父亲、他同父异母的Omega哥哥、一些声称看着他长大的叔伯、一群脸与名字对不上的同学。他们或真心或假意地道着“新婚快乐”,他们称呼他“邓公子”或“涂太太”。不论姓邓还是姓涂,都是别人的赐予,从同意结婚的那刻起,他便决定来者不拒。
婚宴持续至深夜。两座巨大的蛋糕被推进宴会厅,一个贺喜婚礼,一个庆祝生日——过了0点,便是Alpha新郎的24岁生辰。
作为这场婚宴兼生日宴的绝对主角,涂天演手中的香槟不断被添杯,他始终保持着得体从容的微笑,未见一丝疲态。云涧站在他身侧,扮演着乖巧的豪门美眷,听许多人夸赞天作之合。
临近午夜,坐在车里等候的云涧被老宅的管家告知:“少爷要赴海外出差,现在已经登机,请太太先回去休息。”
新婚之夜,新郎夜不归宿,不知道算不算是这段利益婚姻里的第一道下马威,但云涧这个新晋涂太太毫无负担地接受了,甚至乐见其成地舒了口气。
他靠在车窗边看远处天色,一轮孤月高悬。车子在暗夜中滑行,与欢腾的盛宴渐行渐远。
新婚翌日,云涧起了个大早。昨夜他随便挑了二楼的一间卧房睡下,竟难得安眠至天明。
踩着暄软的地毯,他越发觉得这房子的内与外,是完全割裂的两个世界——昨夜坐车抵达时,看着夜色中被密林环抱的婚房,云涧恍惚以为自己被押送到了某个军事禁区;而今晨光熹微中,这座建筑终于揭开它温柔的内里。
像是在迎接新主人的检阅般,二楼所有的房门都朝云涧大敞着。他缓步穿行于长廊,最终在尽头处驻足。
唯有这扇门紧闭——或许只是被风带上了。云涧轻轻将其推开,一片柔软的鹅黄色霎时扑面而来:月亮船一样的婴儿床静泊在角落,云朵形状的吊灯悬在半空,初雪般蓬松的长绒地毯引诱着人踏足其中。这是一间预备婴儿房。
他在门口怔了片刻,才轻轻将门合上。
沿着旋梯下楼,几名佣人正在悄声做着清扫工作。空气中浮动着一缕幽香,来自盛开的白木香,它们在昨日的婚礼上出现过,如今化作雅致的盆栽,被摆在门廊里侧。
除了这些小花,还有许多随处可见的温柔细节分布在房子的各个角落,云涧饶有兴味地徜徉半日,最终在三楼的露台寻得心仪的一隅。
每天晚上,他都会窝在露台的躺椅上,腿上搁着笔电,在夜风穿林的白噪音中处理照片。
而白天,他会拿上相机和遮阳帽,从车库里挑一辆低调的旅行车,在每个天气晴好的午后出门。车泊在路边,他沿着街头巷尾停停走走,一路上按下快门无数。
作为一名自由摄影师,云涧经营着一个名为“云间客”的自媒体账号。该账号以无私分享构图绝美的风光大片出圈,拥有相当可观的粉丝数。因为头像是一朵云,皮下便被粉丝戏称为“云共享老婆”。
最近几天,有眼尖的粉丝发现,他们的“老婆”可能就在自己身边。
【老婆最近改拍城市街景了?照片上这条街我天天路过,就在首府中学后门!】
【等等!图四那只鸟是北方特有品种吧??老婆你该不会背着我们偷偷搬家了吧??】
【破案了!老婆肯定是被首府市的拥挤人潮逼得转型了!心疼老婆两秒钟!】
【给老婆疯狂安利乌尤山的日落!就在首府市郊!上周刚去打卡,随手一拍都是神仙大片!】
【……】
照片上传的进度条仍在缓慢加载,云涧看了会儿评论,挑一些摄影和修图相关的问题回复了。然后随手下拉个人主页,刷新出一则官方通报。
内容是关于前阵子引发轩然大波的【高校内一名Beta被多名Alpha同学长期霸凌并围殴致残】的恶**件,官方今日公布了最终判决结果,让施暴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也给了公众一个交代。
云涧将通报仔细阅读后,按下转发键。
“叮”的一声,照片上传100%的通知和私信99 的提醒同时弹出,他正要点进去清理,就听到楼下传来了汽车引擎熄火的声响。
下一秒,露台门被叩开,佣人进来告知:“先生回来了”。
云涧合上电脑,起身下楼。
婚后第十天,这是涂天演的第二次露面。
第一次露面是在两天前。
那天云涧起得也很早,他在下楼时就察觉到家里的氛围有异——平时神出鬼没的佣人们,此刻全都极有存在感地挤在楼下瞎忙活,眼睛还时不时往餐厅的方向瞄。
云涧意识到什么,加快脚步走进餐厅。
果然,涂天演背对着他坐在餐桌旁。
Alpha宽广的后肩轻抵着椅背,坐姿挺直,长腿舒展,手里拿着一台平板在浏览新闻。
清晨的阳光穿透玻璃,镀在他的耳廓和发丝上,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恍若一件抛了光的贵金属雕像。
佣人见云涧进来,帮忙拉开了Alpha身旁的座椅。
按理说,云涧这一路走来的动静不算小,以顶级Alpha敏锐的耳力,早该捕捉到他的脚步声。但直到云涧在他旁边站定,先开口问早,涂天演才像刚察觉到他的存在般抬起头,也回了声早。
Alpha一身西装,不像刚起床的样子,应该是从别的地方赶过来的。他的肤色似乎比婚礼时深了些,头发也长了点,打理得规整利落。
餐桌上没有摆放食物,只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云涧后知后觉——这是在等他?
果然,云涧的落座像是一个信号,佣人敏锐地接收后,撤掉了Alpha面前的咖啡,开始奉上早餐。Alpha关掉手中的平板。
在分别贡献一个“早”字之后,两人再无交谈,只沉默咀嚼。餐厅里落针可闻,佣人更是连呼吸声都隐去了。
婚后二人的第一次共处,像一对被迫拼桌的陌生人,束手束脚、食不甘味。
而今晚,涂天演再次出现,他亲自为云涧打开后车门,告知他要一起去老宅参加家宴。这让云涧又想起了那顿早餐,登时觉得胸口有些闷堵,但他没有缺席的理由。
涂家老宅灯火璀璨,一位Omega正站在门厅里等他们。他是云涧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涂家的长媳、涂天演的长嫂——祝悬。
祝悬与涂家长子涂天择结婚六年,两人共同孕育了三个孩子。今天是其中一个孩子的五岁生日。
涂天演亲自从后备箱里搬出给孩子们的礼物,然后和祝悬并排往里走,云涧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婚礼当日云涧和祝悬见过一面,但未及深谈,所以在家宴结束、涂天演被父亲叫进书房后,祝悬邀请云涧一起沿着花园走走。
两人刚踏出门厅,就见管家抱着一个扎着夸张蝴蝶结的粉紫色礼盒走过来。那礼盒像刚从香水里被打捞出来一样,熏得人眼晕。
“这是黎家的少爷刚叫人送来的。”管家从蝴蝶结下面抽出一张卡片递给祝悬。
“你先忙,我随便走走。”云涧先行一步,主动远离那枚香水炸弹。
他沿着主干道向前,一直走到广场的喷泉旁边。喷泉的顶端立着一座水泽女神雕像,女神的衣裙褶皱和肌理纹路皆被刻划得栩栩如生。
云涧坐到水池边,冷白的灯光从池底照上来,将摇晃的水波投射到他的侧脸上。
不多时,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云涧回头,正对上祝悬含笑的眉眼。
祝悬今年三十有一,因为有了母性光辉的加持,较之六年前愈加光彩照人。他挽起鬓边被夜风吹乱的半长发,关切地开口:“夜里风凉,你穿得有些少,我该给你拿件外套的。”
云涧摇摇头表示不冷。
祝悬也在池畔坐下,身体挨着云涧。在朦胧的月光下,两人的轮廓还是有些相似的。
静谧中有孩子的笑声传来,那笑声断断续续,被夜风轻轻托起,揉进了某种清润的花香里。祝悬眼里的温柔几乎满溢,嗓音也像浸了蜜,“今晚你和天演一起过来,整座宅子都热闹了不少。不光孩子们高兴,孩子们的爷爷也很欢喜。等将来你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到时候……”
话说一半,他突然停下来,欲盖弥彰地看了云涧一眼。
水波仍在摇晃,云涧的脸像一张没有破绽的幕布。
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云涧的膝头,Omega抚慰地拍了拍,语气跟手掌的温度一样让人起腻:“哎呀,我可不是在催生,你们才刚结婚,生孩子的事还不急。”
他又往云涧身边挤了挤,两人的肩膀贴到了一起,“我就是觉得天演很喜欢孩子,等以后他做了父亲,还不知道要把孩子宠成什么样呢!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三个有多黏他!”
云涧忆起方才席间的景象: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涂天演打转,稚嫩的“小叔叔”呼唤声此起彼伏,倒衬得他们的父亲像个局外人。
可Alpha分明刚从战区归来,并没有时间与孩子们慢慢相处,却能迅速得到他们毫无保留的喜爱。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懂得经营家庭。
“天演他,”祝悬无视云涧的沉默,自顾自地感叹:“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云涧颔首表示认同。
得到回应的Omega,顿时神色一振,立刻换上郑重的口吻:“作为你的长嫂和兄长,有些话我不得不提。”
他抓起云涧的手,像是在传送力量,“涂家极其注重子嗣传承,Alpha24岁前成家,25岁前生子,这是不能更改的祖训。”
“你也看到了,”祝悬压低声音,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主宅,“老爷子特别喜欢孩子,虽然没有当着你的面表露过什么,但肯定会给天演施压。所以天演肩上的担子,比你想象的要重得多。”
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唏嘘,“可到头来,这些祖宗规矩,还不是压在Omega身上?”
末了,他直视云涧的双眼,语重心长地叮嘱:“所以,你一定要早做打算。”
然而这番肺腑之言,就像石子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激起。云涧看似维持着聆听的姿态,却没人知道他究竟听进去几分。月光自头顶倾泻而下,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几乎和身后的大理石雕塑融为一体。
曾经的少年用六年时间长成了木人石心,摔不出裂痕,窥不见缝隙——祝悬眯起眼,为他的发现感到不满。
“哗——”沉寂了许久的喷泉突然苏醒,细长的水柱在空中划出一条如虹的弧线。
两人虽没有被浇到,但衣角不可避免地被飞溅的水珠打湿,春夜的寒意霎时渗入肌理。
云涧起身,拢了拢半湿的衬衫,“可以回去了吗?”他的声音掺在哗哗的水声里,听起来比泉水更冷。
祝悬也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下摆,“走吧。”
快走回客厅的时候,一路无言的祝悬蓦地开口:“对了,最近你跟父亲联系了吗?”
云涧摇头,他并不关心邓家的任何事情。
“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Omega的声音里透着嫌恶,“父亲在外面的女人给他生了个Alpha儿子,这事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