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林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曙光从雾气中穿过,轻柔地照洒在莫离白净秀美的面庞上。
林中有清脆的鸟叫声,莫离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也一阵阵地发冷。
旁边的篝火已经灭了,玄越不知所踪。
莫离猛地坐起身来,朝四周张望。
“玄越?”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下意识拿手摸了摸喉咙。
正当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你醒了?”
莫离回头,便看到玄越背着光站在林中。
他怀里托着许多青果,整个人被晨光描出了一层金边,显得清爽又温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跑了。”莫离悬着的心安放了下去。
玄越闻言有些惊讶地打量她一眼,忍俊不禁道:“怎么说也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人,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先走啊?”
“那可真说不准。”
莫离低低地说了一句,又转念想到什么,亮着眼睛跟他道:“那既然我们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人,如果我们这次能平安活下来,你能不能放我走?”
玄越顿了一下,把怀中托的青果放到地上,转头看着她,刚要回答,却是见她面色苍白,神情还有些恍惚。
“你怎么了?”他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莫离也跟着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有气无力道:“我今日起来觉得头晕,还浑身发冷,不会是发烧了吧?”
“你是发烧了。”
玄越说着把自己沾血的外袍脱下来,给莫离裹到身上:“应该是昨天落水后,衣服没烤干就睡的缘故,怪我。”
他起身把柴火移到莫离身边,重新生起了火。
“你先休息一会,我看能不能打些野味给你吃。”
“哎。”莫离拽住他的衣角,“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她的眼睛本就生得极好看,此刻生着病,眼睛里蓄着一层水雾,就平白多了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玄越看着她期许的眼神,叹了口气道:“好。”
莫离一下子喜笑颜开,身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连说话都变得有力气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玄越看了看附近:“这里应当是天林北域的那片荒野,我们朝南走个几日,应该就能走到皇城附近去。”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莫离说着就要起来。
“别急,你先吃点东西。”
玄越把莫离摁回去,又把地上的果子捡起来,抱到河边仔细清洗了一下,才重新递给她。
莫离从中接过一个,埋头咬了一口,却是抽搐着脸直接闭上了眼。
“怎么了?”玄越见状担心地问。
莫离缓了一下,强咽了下去,而后挤出一个微笑,几分夸张地说道:“真是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青果!”
她说着,从玄越怀里拿起一个青果递给他:“你快尝尝!”
“有这么好吃吗?”玄越看着她的模样不禁一笑,低头咬了一口,却是直接酸得吐掉了。
“哈哈哈哈!”得逞后,莫离放声大笑了起来。
她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你摘的时候不会先尝尝啊?还摘这么多回来,这不白费力气吗?”
玄越羞赧一刹,扔了手里的果子道:“我当时一心想让你早点吃到,就没尝,只顾着摘了。”
这下轮到莫离不好意思了。
她有些局促地清了清嗓子,道:“你这样说,显得我很不是个东西啊。”
听到她这样形容自己,玄越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不过你这样跟我呛呛嘴也挺好的。自我入东宫当上太子以后,所有人都对我恭恭敬敬的,我很少再能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他的语气很云淡风轻,但莫离还是察觉到了他高位之上寒冷的孤独。
除了孤独,他还要面对手足兄弟的坑害,提防别国对他的侵害,时时算计,时时如履薄冰,每时每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想来,他这个太子殿下,当的还真是心力交瘁。
见莫离低着头不说话,玄越也不再说这些沉重的话,岔开话题道:“既然你想早点回去,那我们就趁着天色还早,赶段路吧,路上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哦。”莫离低低应了一声,撑着石头就要起来。
可这时玄越却转了个身,背对着她蹲下:“上来吧。”
莫离错愕道:“啊?”
玄越回过头:“你发烧了,身上肯定没力气,我背着你走。”
全然没想到他会屈尊降贵地来背她,莫离一时间怔住了,眼睛里只落进了他背上大大小小的伤。
“可是你不也受伤了吗?”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比你体格要强健一点。更何况,这件事情是我把你牵扯进来的,我这样做,可以安心一点。”
见莫离迟疑着不肯上来,玄越又道:“放心,你给的药药效很不错的。”
如此,莫离方才埋下身子,轻缓地靠到了他的背上,生怕压到他的伤口。
玄越勾住她的膝弯,一发力便把她背了起来。
莫离一直小心地僵着身子,生怕把他的伤口压疼。
察觉到她立着身子怕压到自己,玄越笑了一下,故意说道:“没想到你看起来轻飘飘的,背起来还挺沉。”
自己好心对付着生怕压疼他,可他却来了这么一句。
莫离顿时卸力,重重靠在他背上,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你自己夸下海口要背我的,重也背着。”
“好。”玄越爽朗地笑着,把莫离托紧了一些,大步朝南走。
此刻放松了下来,莫离便觉得脑袋愈发昏沉。
玄越人看着清瘦,可肩膀却很宽,莫离靠在上面,感觉像枕着一片宽阔的海。
她从未想过会被这样一个男人背,心中既新奇,又有些懵懂的暧昧。
从小到大,她只被爹爹这样背过,自他去世以后,她再也没想过能够完全依靠着谁。
可是就在千里之外的敌国,在这荒无人烟的草野,她竟觉得玄越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他身上那股清冽又好闻的味道渐渐充盈了她的整个世界。
莫离闭着眼睛,慢慢便感到睡意侵袭。
睡梦里她感觉玄越走了很长的路,当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被玄越放到了地上,而他正在采路边一种不知名的草。
“你醒了?正好,这是可以散热的草,你赶快吃了它。”玄越捧着草回到莫离身边。
有了前车之鉴,莫离现在不是很相信他的话,没有把草接过来。
“怎么了?你不信我?”
莫离诚实道:“有点。”
玄越无奈地叹了口气,认真解释:“这个草我肯定没有认错,我之前吃过的,见效很快,你信我。”
莫离默默别过身子,不说话。
“真不吃?”玄越又凑上去问。
莫离:“不吃。”
玄越挑了下眉,故意道:“那好吧,那我只能等你睡着了再嚼碎了喂给你。”
没想到堂堂黎国太子会说这么下流的话,莫离一下子捂住嘴巴,鄙夷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恶心?!”
玄越一脸无辜:“那你叫我怎么办?我可不想背着一个病人到处跑,我自己还是个伤员呢。”
“好吧好吧!”莫离愤愤地放下手,把玄越手中的草抢了过来。
“我事先警告你,我吃了要是有什么事,可饶不了你。”莫离先放了句狠话,才把药草咬进嘴里。
见莫离乖乖吃了,玄越轻轻一笑,起身朝河边走去。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抓几条鱼,我们一会儿烤着吃。”
此时已是晌午,太阳很大。
不知是不是药草发挥了作用,莫离很快就出了一身的汗。
汗出来了,她的脑子就清醒很多,体温也跟着降下去了。
见玄越还在河边奋战,莫离不禁上前,看到岸边已经堆了好几条鱼。
“没想到你摘果子不行,抓鱼还是挺厉害的嘛。”莫离张望着说道。
玄越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眼神里有了光采,方才一笑:“我给你的药草管用吧?”
“还行吧。”莫离傲娇着说道,凑近去看他怎么捕鱼。
玄越看出来她很好奇,便道:“你要试试吗?”
莫离:“可是我不会。”
“我教你。”玄越十分爽快地冲她一招手,让她站到自己身前来。
莫离上前,从他手里接过削尖的木棍。
玄越十分自然地从背后环住她,带着她在水中叉鱼。
“鱼是很灵敏的动物,所以你下手要快。”
他话音落下,水中便有一条鱼游过来,莫离十分心急地举棍去叉,却落了空。
“我们现在看到的,和水里是有一点偏差的,所以你下手的时候要稍微往下一点。就像这样——”
玄越包住莫离的手,带着她猛刺向水中的游鱼。
“哇!抓到了!”
莫离欣然欢呼,双手举起木棍,把鱼从水中带出来。
垂死挣扎的鱼不断甩着鱼尾,把水珠甩得到处都是。
莫离惊呼着去躲水珠,一仰头却靠在了玄越怀里。
她不禁回过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笑。
“你笑什么?”莫离的笑意渐渐消失,疑心自己是不是出了丑。
没有面纱遮在脸上,她此刻竟是有种在他面前赤身**的羞怯感。
她下意识抬起衣袖挡住了脸。
玄越却是摁下她的手,让她把脸露了出来。
“你们西域,为什么要让未出阁的女子戴面纱?”他深深地看着她道。
莫离有些局促地埋着头:“我也不知道,这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我们的面纱,只能在大婚当日,由长辈选定的夫婿摘下。”
“规矩不是不能打破的。这样限制着女人,却毫无意义的规矩,早就该被废了。你们不是男人的专属品,你们是一个个独立的人,有资格去挑选自己称心的夫婿,也有资格去大方展示自己的美,用自己最真实的样子去面对这个世界。”
见莫离怔怔地看着自己,玄越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火,忙收敛了一些。
“抱歉,我不是对你们西域有意见,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规矩不该被留下。”
“没事。”莫离对他勾了下嘴角,思绪还处在极大的震动中。
这么多年,她默认着那些处处限制她的规矩,却从未想过,规矩也是可以被打破的。
她与那些男人一样,都是人,凭什么她却要终年被隐藏在一道面纱背后。
旷野的风吹过河面,轻轻拂过莫离裸露在外的脸颊。
莫离突然觉得同那道面纱一起被丢下的,还有诸多无形的束缚。
她无需隐藏自己,无需时时美丽,她可以撒野玩耍,可以露出丑态,可以用自己最真实的样子去看世界。
她可以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