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起身去送王陀，一直不吭声的艾米莉就趁着这个机会，仗着自己现在身量小，步伐轻巧，鬼鬼祟祟地跟在王陀的脚后跟漫步，眼见着门被打开了，她想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然而一只爪子刚扒到门槛，侧边就伸来了一只穿着精致绣花鞋的玲珑小脚，在她的柔软肚皮下轻轻一钩，再一抬，把她整个悬空拎到了一旁。
于是，艾米莉眼睁睁地看着门被打开，又被合上。
正当她唏嘘着想要转头回篮子里继续躺着的时候，发现妇人的身影一直在门前待着，脚下没有任何要离去的意思。
艾米莉心生奇怪，仰起头去看妇人，冲着她喵了一声。
妇人方才一直失神地盯着门上雕镂各式奇花异草的格子，听见呼唤后回过神来，低头冲着艾米莉比了个嘘声的手势，随即轻手轻脚地打开一道门缝，冲着门缝往外张望。
艾米莉见又开门了，赶紧伸长脖子凑上去探看。
这就像是虽然关了一扇门，但是开了一扇窗。
于是，一人一猫，扒在门缝上，脑袋一上一下地往外觑。
眼见往来并无什么人，妇人便抱起艾米莉开门而出。
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比先前更浓烈几分的香料味，刚出来的时候，一人一猫都被熏得有些头晕，妇人扶着门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艾米莉则扭头一头扎进妇人的怀里，借着她衣服上淡淡的熏香来缓解这股不适感。
妇人倚着门前的栏杆往楼下看去，只见几个家丁一直马不停歇地从外头拎水进来，泼向地面一处被鲜血染红的地方，直至那片形成了一汪浅谭，红色褪得差不多了这才罢休。
之前被掀开的红布，又被盖回了原来的位置，只是盖着的样子与先前想比，明显瘪了，布料的红色也更深了，深得发黑。
妇人盯着那只从红布下无力垂落的苍白纤手，指节分明很是好看，她眉头紧锁，驻足片刻又回了房中继续念经，直至这场荒诞宴席彻底结束，王陀再次回来带她下楼坐上了打道回府的马车。
在马车上，气氛诡异至极。
妇人与王陀分坐马车内两侧，面对面坐着，然而妇人怀中揣着个艾米莉，她自己闭目养神，留艾米莉与王陀面面相觑。
艾米莉睁大眼睛，瞪着王陀一路，直看的王陀心中不自在，别脸去看向窗外风光。
二人都面露倦色，无言地挨过了这段路程。
***
半个月后，在这个盛夏的日子里，下了一场腊月冬天里才会有的大雪，满地的圣洁持续了三天才彻底化完，而此时满城已人心惶惶。
有人说：“六月飞雪是有冤情。”
这场大雪化去的，还有京城几个大人物的性命。
这件事一时间成为了城中居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几人的死因各有说法，但毋庸置疑的是，他们都是淹死的。
“迟大人是早上洗脸的时候淹死在铜盆里的，江大人是洗澡时候淹死的，黄大人是淹死在自家门前养莲花的缸里。”王陀在厅堂内慌张踱步，口中喃喃不断。
“炎日晴雪属实怪异，不过这场大雪也已经化去了，想必是都过去了吧。”妇人端坐在一旁，一边出声宽慰，一边沏了一杯茶，朝王陀方向挪了挪，示意其喝口茶水缓缓。
“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又懂些什么？！现在外头人都在传我和驸马哪个先死！那几个大赌坊里甚至还有在赌我能活几天的盘！”
王陀徒然暴怒：“真正吃了人鱼肉的就四个人，那三位大人都死了，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他伸手去拿那杯专门为他沏的茶，然而手停滞在半空，下一刻转而重重地拍在了桌上，震得桌上瓷器碰撞，乒乓作响，他气愤道：“天天担心受怕着，到底何时轮到我死？！”
妇人颤巍着手，赶忙扶住了桌上摇晃不止的茶盏。
下一刻又听见王陀跟变脸似的转念说道：“奇了怪了，这罪魁祸首驸马那边怎么一点怪事都没有传出？难道这怪物还念及旧情，报仇不一视同仁，也太不厚道了！”
妇人诺诺道：“会不会是驸马有什么法子......”
王陀闻言拍案打断她的话：“好小子，抛弃糟糠之妻不说，还要置她于死地，现在还害到我身上来了。不行！我今天就得去找那村夫讨个说法！”
屋里这一突然变故，惹得在门口逗猫的侍女受到了惊吓，身子一个激灵，差点没蹲稳一屁股坐下。
反应过来，一人一猫偏头倚在门扉上，偷偷地往屋内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妇人整理好茶盏，转头间又瞥见了趴在门上偷看的侍女，她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一边迅速缩回脑袋，一边也不忘按下还在张望的猫头，匆匆带着艾米莉离去。
***
次日一早，艳阳高照。
王陀同妇人带领一众家丁、侍女前往白云观烧香祈福，艾米莉则被留在了府内，她在这段日子里算是彻底适应了夜猫子昼睡夜醒的生活习性了。
她在精力旺盛的夜晚里，时常跃上屋顶静静坐着，或望着天边悬挂的月亮，或赏着漫天的繁星，又或者是趴在屋顶的瓦片上不住叹息着，想着天各一方的二人是否会见到同一个月亮，同一片繁星，同一番景象。
在这黢黢黑夜里，她在思念着某个人。
而今日，艾米莉又如同往日里一般，秉着晚上不睡觉，白天睡大觉的生活习性，此时正窝在妇人房里特地为她安置的一个篮子里酣睡着，突然一阵推门声打搅了她的清梦。
本以为只是侍女进来收拾屋子，她并不想过多理会，半梦半醒间却瞥见了来者的一双对于她来说，堪比巨人的大脚在她面前走过，便惊醒过来，掀起眼皮去瞧，来者身量高大分明是个男子，再瞧身上衣裳的颜色及衣摆处的花纹，艾米莉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就是今早兴师动众出门的王陀。
妇人将窝安置在靠窗的梳妆台下，这片区域白天始终是不亮堂得如黑夜一般，倒是合了猫的习性，是个补觉的好地方。
艾米莉不动声色地从篮子中探出脑袋，望着王陀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床上翻找着什么。
王陀不一会儿停下了动作，他从床上爬下后做贼似的朝四处张望一番，确认了四下无人后，这才将手深入宽袖中，摸索出一个稻草做的小人，上面还贴着一张黄符，他再将一根长发在指节处缠绕几圈塞进了稻草人的躯体里。
艾米莉不解王陀怎么在自己家跟做贼一样，但当看到小稻草人的时候，她一愣，脑中一连串记忆如水迸溅般地涌出，汇聚成四个字：“巫蛊之术”。
还未来得及细看，下一刻，王陀就径直来到了梳妆台前，蹲下身一把掀开了垂挂着的桌布，艾米莉瞳孔骤然放大，她与王陀直接四目相对上了。
“要死啊！你这畜牲吓到我了！”王陀心虚骂道，“我说怎么感觉老有人盯着的感觉？原来是你！叫一声会死吗？！”
“喵。”艾米莉礼貌回应一声。
王陀不解气，直接抬手给了艾米莉一巴掌，随后徒然撂下布，转身往床那边走去。
艾米莉莫名挨了一巴掌，呲牙咧嘴地在心中暗骂王陀：“这人绝对有毛病！”同时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变回人之前，一定要在他后腿上狠狠地咬上一口！才能解这白挨的一巴掌之仇！”如此想着，她将头探出桌布，去看王陀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王陀在屋内翻来覆去一番，最终在床前蹲下身子，往床底看窥看，随后将稻草小人丢了进去，他再拍拍衣摆处的尘土，觑一眼在桌子底下目睹一切的艾米莉，对着她恶狠狠地开口威胁道：“过年就把你剥皮吃了！”他道完阴森森地笑了几声，扬长而去。
艾米莉舔舐一下尖牙，对王陀的威胁颇为不屑，现在她比较关心的事情还是王陀丢在床底下的小稻草人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仗着身体小巧又柔软，艾米莉在床底钻了一圈，缠上一身蛛网，用牙衔着稻草人，连拖带拽地拉出来。
艾米莉用爪子扒拉一下自己的脑袋，将身上的蛛网大致清除后，这才借着透过窗棂的天光，辨析着贴在稻草人身上的黄符纸上的三个字。
“纪、思、思。”
听着是个人名，再联想到王陀将在床上寻找到的一根长发塞到了里面的行为，她推测出妇人的名字就叫纪思思。
但是艾米莉心中又有颇多疑惑，就比如王陀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凡事都有个动机，艾米莉连蒙带猜地想出了几种可能的原因，然而一提出来就自我否决了。
根据自己以往生活的经验，她推测王陀与纪思思很大可能是家族联姻，他们并不见得有多恩爱，但也算是相敬如宾了。
艾米莉待在府内的这段日子里，没有见到过两人有出现过较大的矛盾，也就一些鸡毛蒜皮又无伤感情的小矛盾而已，她实在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值得王陀动用巫蛊之术来害纪思思。
最后自我安慰式的来了个结论：王陀小心眼。
艾米莉扒下了稻草人上贴着的黄纸，扯出了深藏里面的一根长发，为不打草惊蛇，她随后又老老实实地用牙齿衔住稻草人，将其连拖带拽地拖回床底下去，又缠了一身蛛网出来，这次也不怎么整理一下，就叼着黄符纸出门，找了一块土地，挖了个深坑，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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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稻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