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站的体重秤最近成了全病区的“公敌”。
老王每次踩上去都要先对着它作揖:“秤兄,看在咱相识半年的份上,少报三斤成不?”结果数字一跳,他嗷一嗓子:“你这叛徒!昨天还说我瘦了!”
活动室的象棋桌永远硝烟弥漫。李姐悔棋能把棋子倒着摆回上上周,张哥急得拍桌子:“你这是悔棋还是穿越啊?”最后护士长拿着作息表来调停:“再吵就罚你们去给绿萝讲规则。”
最绝的是周二手工课。我跟老陈合作捏黏土,他非要把兔子捏成龇牙咧嘴的模样,说这是“防狼兔”。
结果成品被保洁阿姨当成垃圾收走了,老陈追着垃圾桶跑:“那是艺术!当代艺术你懂不懂啊!”
晚上发药时,护士小姐姐总爱说:“来,吃颗糖。”老王接过去会故意夸张地喊:“哇,是草莓味的人生希望欸!”惹得大家笑成一团,连窗外的月亮都像是弯着腰在偷听。
其实这里的日子没那么可怕,不过是一群暂时迷路的人,在互相逗乐中慢慢找回方向罢了。
周三的集体观影时间总能闹出点新花样。上次放《狮子王》,老周非要站在椅子上模仿辛巴怒吼,结果裤腰带给崩开了,露出里面印着小熊□□的秋裤。他还嘴硬:“这叫反差萌,你们凡人不懂。”
上周新来的小吴是个十足的“杠精”,晨练时跟护工大叔争论“广播体操第三节到底该先抬左腿还是右腿”,争到最后两人拿着扫帚当指挥棒,在院子里比划得满头大汗。
护士长路过时笑着说:“再吵就把你们编进新操里当示范动作。”
最让人期待的是每周五的“故事接龙”。老王起头说“从前有个国王总爱穿拖鞋”,李姐接“因为他的脚底板长了颗痣,据说是星星变的”,到我这儿顺嘴编了句“后来他把拖鞋当成宠物,天天带出去遛弯。 ”
轮到老陈收尾,他一拍大腿:“结局是拖鞋跑了,国王光着脚追了三条街,从此明白自由比拖鞋更重要!”
忽然,所有人沉默了,过了十几秒有一个姐姐突然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我不要拖鞋了,把自由还给我吧…”然后看向被铁网封起来的窗户哭了起来。
然后护士把所有人叫回房间睡觉了,事情不了了之。
有回护士站的打印机卡纸了,发出“咔咔”的怪响,老周突然捂着胸口作惊恐状:“不好,它在学我打呼噜!这是要篡位啊!”逗得护士们笑得直不起腰,最后还是小吴自告奋勇:“让我来!我家猫卡毛球时,我都是这么顺的!”说着就拿着镊子比划起来,居然还真给修好了。
其实这里的笑点就像墙角的青苔,不经意间就冒出一片。
大家用笨拙的方式互相温暖,用夸张的笑声驱散阴霾,就像一群在雨天里共撑一把歪歪扭扭的伞,虽然淋了点雨,却也把彼此的影子照得格外明亮。
昨天早餐时,老王突然盯着桌上的煮鸡蛋发呆,说要给鸡蛋讲个笑话。他清了清嗓子:“从前有个鸡蛋,总觉得自己不够圆,天天滚来滚去想磨得更完美,结果滚着滚着,咔嚓——”他猛地一拍桌子,鸡蛋没碎,倒是他手腕上那串病友们凑钱买的塑料佛珠掉了一颗。
他弯腰去捡,手指在地上摸索半天,突然笑出声:“这珠子比我还任性,说跑就跑。”可笑着笑着,声音就低了,“像我儿子,去年说去买瓶酱油,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活动室里一下子静了,只有窗外的麻雀还在叽叽喳喳,像在重复谁没说出口的话。
前几天手工课改做风筝,老陈非要在风筝上画满小太阳,说这样“就算阴天也能自带光芒”。他手笨,线缠成了一团乱麻,我帮他解了半天,才发现他偷偷在风筝尾巴上写了行小字:“老伴,我记得回家的路了。”
可那天风太大,风筝刚飞起来就断了线,老陈追了几步就停住了,望着风筝消失在云层里,喃喃道:“也好,替我去看看她吧。”
护士站的电子钟坏了,总比实际时间慢半小时。大家反倒乐得假装活在“慢半拍的世界”,小吴说这样“难过的事也会晚来半小时”。
直到昨天他姐姐来探视,站在门口红着眼圈说:“妈走了,上周三就走了。”小吴愣了愣,突然指着钟笑道:“你看,它果然没骗我,妈还在呢,这钟还没走到那天呢。”
说完抓起桌上的苹果就往姐姐手里塞,“你吃,妈最爱给我削苹果了。”
晚上熄灯前,老王又在数他的塑料佛珠,少了一颗,他就用花生米代替,数到最后一颗时突然叹口气:“其实我知道儿子不会回来了,他就是嫌我疯。”
然后又立刻扬起脸,“但花生米比珠子香啊,下次我串一串花生佛珠,念经都能念出椒盐味。”
月光从铁窗缝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谁散落的脚印。
这里的笑声总带着点涩味,像没熟的柿子,可大家还是拼命往嘴里塞,因为知道嚼着嚼着,总会有一丝甜慢慢渗出来的。
今天活动室的电视机突然蓝屏了,老周拍着胸脯说要修,结果把遥控器拆成了零件,最后捧着一堆碎片宣布:“它累了,想睡个懒觉。”护士拿来新遥控器时,他又凑过去小声说:“你可得好好干活,不然我把你改造成快板儿。”
可转头他就坐在角落发呆,手里捏着半块饼干。
我走过去,他突然说:“我女儿小时候,总把饼干掰成两半,说一半给爸爸,一半给电视机里的动画片小人。”
他把饼干往蓝屏上凑了凑,“现在她该上大学了吧,估计早忘了电视机里还有个等着吃饼干的爸爸。”
小吴这两天总在练字,一笔一划抄《静夜思》,抄到“举头望明月”就停笔。护工大叔问他怎么不往下写,他梗着脖子说:“低头思故乡?我不敢低头,一低头,故乡就碎成玻璃碴子了。”
昨天他偷偷把写满字的纸折成纸船,放进院子的积水里,看着纸船晃晃悠悠漂向排水口,突然蹲下去哭了,像个被抢走糖果的孩子。
李姐的毛线团缠成了乱麻,她却不急着解,说这叫“生活的毛线”。
她给每个病友织过围巾,唯独不给自己织。有次我问起,她手里的棒针顿了顿:“我家老头子以前总说,我织的围巾带着太阳味儿。现在他不在了,我的手就忘了怎么给自己暖和了。”
晚饭时老王又开始讲笑话,说有个病人总觉得自己是向日葵,天天追着灯泡转。
讲到一半他突然停了,望着窗外的夕阳喃喃道:“其实追光也挺好,至少知道光在哪儿。”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根没系紧的风筝线。
熄灯后我听见隔壁床的老陈在哼歌,跑调跑到天边,却是首很老的情歌。
他以前说过,这是当年跟老伴求婚时唱的。歌声里夹杂着隐约的哽咽,像被揉皱的糖纸,甜腻里裹着化不开的涩。
这里的笑声从来不是纯粹的快乐,更像是给伤口贴的创可贴,带着点笨拙的温柔。
大家都在用力笑着,仿佛笑声够响,就能把那些藏在心底的缺口,暂时堵上那么一会儿。
其实这世界就是一个精神病院,祝大家早日出院[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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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爱天使记事簿: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