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的空气总是很冷,我探望完妈妈和树里,在站台呼着气等车。
叶子从枝头飘落,黄色的小花在脚边绽放,我的指尖还残留花束枝干的触感,天空很蓝,白色的云慢悠悠飘过。
树里的身份被确认后,经过检方和警方同意得以安葬。她没有钱,也没有别的亲人朋友,于是我将她葬在此处。
这座墓园的环境很好,每到春季总有不知名的花开满路旁,夏天地下水会从地底浸出流淌成小小的流水,秋季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冬天白雪皑皑,我想树里应该会喜欢这里。
一道身影靠近,我没有听见脚步声,但来人像是突然出现般,自然的落座于我身旁。
漆黑的头发,漆黑的长裙,漆黑的眼睛。白色的丝巾,白色的手指,白色的脸庞。
美丽的女人冲我微笑。
“您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对她的出现毫不意外,就像她现在本就应在我身边,与我如多年好友般交谈。
“因为我给树里买了哈密瓜,她喜欢那个……我希望她能高兴。”
女人露出微妙的神情。
“她说您很浪费钱,是笨蛋行为……以及谢谢。”
这句客套话如果去掉最后一句倒真像树里会说的。
女人一笑,寻常谈天般接着道。
“您认为树里小姐是您的朋友吗?”
“……”我被问住了,有点心虚的说,“应该算是……吧?至少我单方面……”
女人笑了一下,唇齿间有两颗小小的尖牙若隐若现。
“好吧,那么请允许我为您转告,树里小姐说‘是’。”
好奇怪,树里分明不在这里,她却像是能听见魂灵的声音,仿佛树里真的在和我对话。
“……所以,”
女人望向我,温柔的像是一把匕首那样问道。
“您的朋友死了,您想要为她报仇吗?”
天气很好。
树叶簌簌作响,公交一直没来,黄花开得很漂亮,我数了一下,有十二瓣花瓣。
我的身躯被暖洋洋的阳光笼罩着,靠近女人的那边躯体却奇怪的感到寒意。
这次没有谁来对我说,停下来,停下来。我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哪怕有谁着急,哪怕真有树里的灵魂来阻止我,我也没有任何发现。
我还记得我的臆想,在客厅里,对着阳光检查指甲的树里化作白骨,警告我,不准交出自己的灵魂。
可你能怎么办呢。你已死了,无法阻止我了呀。
复仇是生者才能决定的事。
“好呀。”我对女人说,“我给你我的灵魂,请帮我复仇吧。”
女人一直以来从容的笑意消失了。
当她不笑时,那不似人的面具般的神情终于剥落,她如同某种非人的生物,冷淡望着我。
“您同意了。”她重复道。
“嗯。你拿去吧。”
“您愿意复仇。”
“是的。”
女人蓦地伸手来摸我的脸颊。
她的手指极冰冷,像是从地狱而来的幽魂。
“您憎恨铃木阳子。”
“大概,是吧。”
“啊……”女人轻轻说,“这却是症结所在——您不憎恨她。您的仇恨并不纯粹,也没有陷入绝望。”
我感到疑惑。
“这和报仇有什么关系吗?”
“……”
女人沉默片刻,复而重新微笑,唇角微微弯曲,上半张脸一动不动。
“请先容我请教您——为何不憎恨她?”
“铃木阳子吗?”
“没错。”
“我应该是……仇恨她的。”
“但这份仇恨并不纯粹,”她说,“您想让她死,是因为您不知道法律能否给予您想要的结果,也不愿意她活得更久——您的朋友已经死去,她当然也该立刻去死,最好是同样的死法,这样才对得起死者的痛苦。
“这是您的理智与情感共同作用下的结论,您没有陷入绝望——”
女人的声音微微放低,带着点引|诱意味的轻缓道。
“而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吗?
树里死得那样惨,那样孤独,几个月后才被人发现,她没有亲人好友,丧事竟然是由我这个外人来打理。杀她的凶手是怎样的人我不关心,我只知道她杀了无辜的树里,为了自己脱罪。
就算是这样——我愤怒,悲痛,却不完全的憎恨她,也不曾陷入绝望。
而原因?我微微怅然。
“你看过刑事案件的卷宗吗?”
阳光穿过天空落到地面,我闭上眼睛,多年来的卷宗在我脑海中一件件浮现。
谋杀、强|奸、抢劫、虐待……人类所能想象的所有犯罪,在真正的案件面前,仍然会显得苍白。
卷宗的叙述通常是平铺直叙的,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几乎都带着血。无数次,我看着卷宗发抖。
这一次的案件与世界上其他真正骇人听闻的案件相比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如果死的不是树里,我只会在报纸上一扫而过。
我愤怒吗,痛苦吗,当然,当然……只是假使一个人自十三岁起便不停在更可怕更悚然的案件中经历,那么她已经很难有更为激烈的情绪了。
铃木阳子杀了树里,我非常愤怒,可同时我也知道,我是一个人。
我如此渺小,没有谁给予我动用私刑杀人的权力。可我还要杀她,因为我要复仇。我要获得我的安宁,献上灵魂,去要求一个公平的死。
女人目不转睛的望着我。
“您说过,您一直以来都被人世拯救,因而不需要复仇。”
“可人世救不了树里啊。”我轻声回答。
我应当等待警方抓捕铃木阳子,在按照法律审判定罪,允许她上诉,拖延刑期,而假使舆论站在她那边、或者法官并不想让自己背负上“杀人犯”的名号,那她将得到无期徒刑,如果表现良好,则可以申请减刑,多次。到最后,说不定还能活着从监狱里出来,见到外面的阳光。
而树里永远的埋在了坟墓里。
女人的容貌是那样漂亮优雅,如同神明用尽心血雕刻出的塑像,被她看着,就像我能掌控祂的一切。
祂向我微微摇头。
“……既如此,请恕我无法达成您的心愿。”
“什么?”
我一时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回答。
“这就是您的设定呀。”
女人和缓道,不像是在指责我,而是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陈述。
“‘以自己的记忆与灵魂作为代价,交换复仇的机会’,以及——‘必须要佐以纯粹的绝望和痛苦’。”
她彬彬有礼道:“您的仇恨不够纯粹,没有达到交易条件。”
她在我茫然的神情中起身,阴影被她的漆黑身躯吞噬,她看上去并不可惜这桩没能达成的交易,而冲我微微颔首。
“您认为,人生存于世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犹豫了一下。
手指仿佛回忆起奥贯组长握住时的温度。
“……能够,帮助别人?”
白色的手轻轻抚过我的侧脸。
她微笑了一下。
“那么,很快……您的灵魂仍会归我所有。”
她的声音中带着某种纯然的欣喜,如同命运宣判之钟重重落下。
“我已看见您毁灭的末路了。”
绝叫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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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千夏的认知改变,魔鬼的外貌可以从男性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和妙龄女性。
魔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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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