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九给昏睡在自己屋子里付丧神轻轻盖好被子,指尖穿过太刀湿润的发丝,那一抹银色已经彻底消失了。
温九没想到表面上看起来和正常的三日月宗近几乎没有差别的付丧神暗堕程度居然这样深,被暗堕气息侵蚀的已经不仅是本体刀剑了,衣服覆盖得到的皮肤大片大片的腐烂,手肘肩背膝盖这些关节处甚至看得见森白的骨头,付丧神的后颈一片黑红泥泞,已经有黑色的骨刺在冒头——他距离完全暗堕只有一步之遥。
温九还记得当他皱着眉把尽力蜷缩自己的付丧神展开时,付丧神眼底难堪的神色。
“原来老爷爷也会怕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啊。”
温九在将浓郁得摇摇欲坠的精神力铺在付丧神胸前的伤口上时,这样温和地打趣这位总是在引诱他的老爷爷。
温九看着瞬间瞪圆了眼睛,像脱水的鱼一样绷紧了身体艰难喘息的三日月宗近,眼疾手快地截住了他像人垂死时胡乱挣扎的手、单手将他的手腕并拢按在头顶;温九的精神力带着残忍的稳重,拔出三日月宗近伤口里的骨刺,带起一蓬血花,黑色的灵力渗了进去。
三日月宗近瞬间就流了泪,清除暗堕的痛苦让他几乎感觉下一秒自己就会被碎刀,然而每当三日月宗近感觉到痛苦得接近他的临界点时,男人温柔强大的灵力总会适时打断这种痛苦,带来另一种他同样无法忍受的快感,他甚至觉得男人给予他的这些超过了前审神者对他做的一切。
为什么要让一个老爷爷承受这些啊?!
“是我不好,没能及时发现你暗堕得这么深……我自己太迟钝了。”
“山姥切和大家都很担心你啊,多亏了他们提醒,否则就要酿成大祸了。”
“老爷爷想上战场吗?用你自己的刀战斗……如果你愿意带上我的话,我保证不让你受伤哦。”
“或者喝茶?只是入秋的天气有些凉,保暖还是要注意一点啊。”
温九伏在付丧神耳边,嗓音轻缓,絮絮叨叨的碎言刺破丢弃了骄傲稳重、连清除脸上那么一大片诅咒时都只是微微皱眉的太刀付丧神乱七八糟的哭喊求饶,稳稳地送到三日月宗近耳边,温九嗓音里满溢着藏不住的心疼,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怜惜地将他翻了个身,黏稠的精神力向太刀的后颈碾了下去。
太刀浑身触电似的抽搐,让温九几乎按不住他,白皙脆弱的颈子扬起一道濒死的弧线,随着炸开的一蓬血雾,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
结束了。
温九轻柔地俯身抱起几近失去意识的付丧神,黑沉的灵力又覆上了那处伤口,十分温和地洗过,带着战争过后残留着硝烟的温情。
“庭院里的万叶樱开得很漂亮哦,等你好起来,我们大家一起去赏花好吗?”
“——你没事了,三日月。”
三日月宗近的手腕动了动,扣住了温九的手,太刀看着那只手上的戒指,疲倦地笑了笑,以尾指勾住温九的,撒娇似的小幅度地晃了晃。
他嗓音嘶哑,眼中的月亮恢复了清澈干净:
“约定好了哦。”
走过千年的老刀意外的有孩子气的一面,温九看着自己被勾住的小指,眼里浓郁的温柔心疼像是要滴落出来,没发现自己的后襟早就被冷汗浸透了。
三日月宗近终于放任自己陷入了疲惫的昏睡,温九抬手轻轻碰了碰付丧神眼下的乌青,将被汗水粘在脸旁的深蓝发丝拢到一边,灵力结成的“障”逐渐淡去,清丽的月光洒了满屋:
“约好了。”
*
在本丸门口等了大半夜的鹤丸国永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审神者,温九到时,一坨白得亮眼的鹤正坐在时空门上对他懒懒散散地招手;鹤丸国永看到他来,百无聊赖的眼里亮起了金灿灿的光,他从时空门上一跃而下,雪白的衣袂飞扬。
那一瞬间,温九恍惚自己看见了一只真正的鹤——会飞的、自由的鹤。
“主人已经和三日月聊过了?不愉快吗?脸色很糟糕哦。”
鹤丸国永拄着刀,弯腰屈腿洒脱地站着,歪头打量温九的神色,脸上轻快的笑容淡去,变成有些担忧的表情。
这是温九第一次见到鹤丸国永的本体,被金链装饰的雪白的太刀不出意料的漂亮,温九静静地看着它,心里的戾气渐渐散了。
“三日月不像是不配合的样子啊……难道是情况很棘手?还是你们真的起冲突了?您没受伤——”
鹤丸国永未完的话被一个冰凉的拥抱打断了——这是审神者第一次主动地接近谁,鹤丸国永愣了一下,伸手像男人安抚他们一样轻轻地摸了摸男人的长发:
“哎呀,这真是吓到我了啊……所以到底出什么事了?”
鹤丸国永沉浸在“原来主人也会撒娇”的惊讶和“主人正在对他撒娇”的兴奋中,连想象中对主人斩断链接不辞而别的场景的恐惧都淡了不少,感觉到自己也在被依赖着的付丧神心情舒畅:
“担心的话就带上我吧,不会妨碍你的哦!”
吸鹤让人精神舒畅,温九在鹤丸国永的头顶蹭了蹭,哭笑不得地松开了他:
“这不是你的台词吧,药研藤四郎要打你了哦……只是一瞬间想杀人,现在冷静下来了。”
——千万别让我找到你啊。
温九眼底一丝阴霾一闪而过。
鹤丸国永却沉默地抱紧了他,在他耳边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没想到鹤还有这种功能啊,真是不错的惊讶,所以呢,无论去哪也请带上我吧!”
鹤丸国永又轻盈地跃上了时空门,雪白的太刀在月光下闪着清冷的光,衣袖和衣摆的阴影映在地上,形成展翅的鹤的影子,鹤丸国永懒散地蹲下,视线自下而上仰视着颀长挺拔的男人,下巴垫在刀柄上,眼神可怜巴巴地亮着光。
“无论去哪?”
温九俯下身,视线和鹤丸国永平齐,手中躺着一个银色齿轮。
不知道是不是鹤丸国永眼花,他隐约在那个齿轮上,看到了时之政府的标记。
“无论去哪。”
除了失去惊讶就无所畏惧的付丧神展臂飞了下来,温九顺手地接住他,单手揽住付丧神瘦得过分的腰,捏碎了手中的齿轮,两人一起消失在了清淡的银光里。
……
——犹豫了这么久也没能向那个男人迈出一步,真逊啊你。
一片低落的白色被单立在檐下的阴影里。
*
“……真不知道该惊讶哪件事情啊!主人!你到底从哪里弄到通往这种地方的时空转换器的?”
被原属于温九的黑色斗篷兜头盖住的鹤正和发动了时空转换器的家伙站在一道酒绿灯红人流密集的街道的辕门前,一模一样的斗篷正好好地穿在温九身上,本就可以设计成可以隐瞒容貌和身形、混淆性别的款式,连温九穿着都显现没有拖地的斗篷对甚至和一些打刀比较都显得更纤细的鹤丸国永来说就有些大得过分了,让这个伪装成功得连鹤丸国永本人都认不出他自己。
“不过啊,倒是让人更期待了呢!毕竟要是一切都在掌控之内的话——”
“心可是会先于身死去的呢。”
鹤的眼睛亮着,是温九最喜欢的意气风发的样子,温九接话已经接得很熟练了,以至于每当鹤丸国永说到这一段时,会下意识地停下来等待另一个声音。
“这种地方很像歌舞伎町呢……真华丽啊。”
温九突然被传送到这种地方也有些惊讶,突然想起了他曾经经历过的某个世界的一条娱乐街;也正是因为在那个世界待了约莫百年的经历,才使温九能和这个世界的人交流自如。
“是没听说过的地方呢!……啊,主人是在想念您原来的地方吗?”
鹤丸国永先有了一瞬的兴奋,紧接着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肉眼可见地沮丧了下去,他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轻声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要随便地就低落啊……早就忘记了‘原来的地方’是哪里了。”
温九轻松地笑笑,抬眼看着面前街头装潢华丽的红漆木辕门,将兜帽替鹤丸国永仔细地戴好,一揽付丧神清瘦肩,十分自然地混入了往来的人群。
这条街上混杂的大多是感应得到灵力的审神者,但其中也能看到零星的几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付丧神,两人与一振红眸黑羽织的鹤丸国永擦肩而过时,那振暗堕的鹤丸国永很隐蔽地看了一眼温九身边的鹤。
“……果然是灰色地带啊,暗堕刀居然被放任和审神者一起出现在一条街上。”
鹤丸国永按捺住想对暗堕的‘自己’拔刀的冲动,往温九身边靠了靠,嗓音轻快,但拇指已经抵在了刀的镡口上,温九也认真了起来,面上一派散漫温和,却将收起的拄着当拐杖的千机伞撑开靠在了肩上。
“时政,在这种地方也有暗柱啊。”
温九轻声呢喃,揽着鹤丸国永没有惊动任何人地闪身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巷子里十分昏暗,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从黑暗里闯出来,差点一头撞在温九身上,鹤丸国永上前挡在温九身前,轻巧地把他挡开,雪亮的刀出鞘——那是一个守护的姿势。
温九一愣,转了转手上的尾戒。
男人抬头,看起来要发火的样子,看到两人的打扮时却只是泄愤似的狠狠撞了一下鹤丸国永、默不作声地绕过他们,踉踉跄跄地向有光的地方走去了。
“血的味道……吗?”
空气中飘散着很淡的腥甜,想起那个男人撞他时虚张声势的力度,鹤丸国永低下头,难得认真了起来;鹤丸国永的斗篷在刚才十分不给力地散开了,此时正松松垮垮地堆在肩上,所以他干脆摘下了斗篷的兜帽——连着他羽织雪白的兜帽一起……思考中的付丧神似乎并没意识到,因为有戒指的缘故,即使他不挡在温九面前,那个男人也根本不可能碰到温九。
温九摸了摸鹤丸国永衣襟上十分突兀的一个血点,眼里闪过一道锋芒。
已经走出很远的那个男人感到背后一凉,接着就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跤,疼得半天没爬起来,他看了看全是平地的四周,莫名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主人?”
“蹭上血了。”
温九挥散指尖完美融进夜色里的灵力,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指了指鹤丸国永的衣襟。
——真没礼貌呢。
温九微微弯唇,用灵力蒸掉了鹤雪白羽织上的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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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chapter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