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坐我边上

不多会儿,灶房里起了烟,小姑娘被呛地咳嗽起来。

“你把窗户开开啊。”裴松站在外面,伸手将半开的竹窗完全打开。

他拍了把手上的灰,坐回马扎上看秦既白编筐。

紧张,出离的紧张,指尖发抖,不太听使唤。

裴松看出来了。

他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秦既白苍白的脸孔泛着些不正常的红,颈子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汗。

其实打从秦家回来就已是这般模样。

悬空的手缓慢地拐了个弯,摸到了秦既白的额头上:“这么热!你这不成,得去瞧郎中。”

裴松刚想起身,却被秦既白抓住了手腕,细长的手指一碰上来,又烫着一般赶紧缩了回去,嘴唇开阖:“不用去,是天太热了。”

“你胡扯。”裴松竖起眉毛,“是不是给打坏了?走走走去瞧郎中。”

“真的没事儿,我不想去。”

秦既白不想去,打从心底里的抵触。

看郎中耗时耗力,还耗钱。连亲爹都嫌厌的事儿,他凭啥妄想裴松会和旁的不一样,再说他已经很麻烦他了。

秦既白抿了抿唇,艰涩道:“我这样挺久的了,真的没啥事儿,松哥。”

裴松半信半疑地垂下眼,他伸手捏了把他的肩膀:“成吧,要是撑不住了你告诉哥。”

秦既白点头应了一声,就听外面一阵嘈响,林杏的声音聒噪地传了过来。

裴松偏头往外一瞧,正看见裴榕和林杏进院子,不用想也知道林杏是在说下午的事儿,小哥儿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大哥就拉着我往边上一站,和那陶婆子对骂‘我裴松打架就没输过’!陶婆子一听,脸都绿成酱瓜了,说话儿直结巴!我大哥可厉害!”

见林杏比着大拇指,裴松罕见地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俩人跟前:“这一天天说的比戏本子还好听,快进屋。”

林杏咧着嘴“嘿嘿”地笑,他抬手将个小篮子举到了裴松眼前,掀开白布面,里头放着一碟饼子:“我嫂子叫拿的,她刚烙的萝卜饼子。”

农家人不舍得使油,黑面饼子烙得过了头,有点糊,起了一层黑焦的锅巴。铲子铲到的地方破开口,露出里面粗细匀称的青白萝卜丝,散出一股子清香。

“琴姐这客气干啥。”裴松接过小筐子,笑着朝灶房里面喊,“椿儿!不用贴玉米饼了,杏哥儿拎饼子来了。”

“啊?我都做上了!”小姑娘举着满是面粉的手跑出来,叫了声“二哥”,又转脸去看裴松。

“那就做吧,吃不完咱明儿早吃,省得早起了。”

裴椿鼓了下脸:“晨里光吃饼子你又得嫌干,要汤汤水水的,明儿再说明儿的吧。”

裴松干笑两声,颇有些讨好:“好椿儿,哥全指望你了。”

院子里闹闹糟糟的,彼此熟络地说话、笑闹,不需要一件事、一句话翻来覆去地思考后再找准了时机脱口,好像不管说了什么,都没人会生气,就算过了火,也能腻着、闹着就此揭过去。

秦既白有些眼热,这是他完全不敢想、不敢触碰,却又求之不得的。

他像是条孤独的河流,已经认命地等待干涸,却远远望见一片汪洋。

让本该在裴松拒绝他求亲那刻就湮灭的妄想,一霎间死灰复燃。

秦既白神色复杂地看着裴松,贪图着微末的欢愉。

“傻小子又想啥呢?叫你呢!”

游离的魂魄倏然归位,秦既白的目光缓慢亮了起来。

裴松轻易地将笼罩在他周身的黑暗撕开了一道缝隙,把他拉进了光里。

秦既白站起身,无措地伸手抓紧了裤缝。

裴松瞧出来他紧张,笑着说:“今儿个刚捡回来的,秦家大郎秦既白,这我二弟裴榕,比你还大两岁,你跟着椿儿叫二哥吧。”

这会儿的裴松,还没有一点儿要和秦既白成亲的自觉,自顾自就安排起来了。

倒是裴榕上下打量了一番人,一张木然的老脸:“叫名字吧。”

灶房里柴火烧得旺盛,饭菜的香味随着缭绕的烟雾飘进院子里。

裴家地里没留下几垄地种蔬菜,因此像蕃柿子这种需要费心思经营的,是裴松帮邻居婶子背筐、干苦力活,人家硬塞给他的。

才从地里下来的蕃柿子,红里还透着青,切成块儿下进锅里,浓郁的汁水烹入热油,“滋滋啦啦”一股子酸甜的香。

待铲子翻炒出细密的沙,舀两瓢子清水进锅煮沸。

正好晌午时候还留了一个鸡蛋,沿着碗沿磕开,搅打碎了倒入锅中,鸡蛋遇见热汤膨大成云朵状的鸡蛋花,用铲子搅开,再将方才冲好的面絮子下进锅里就成了。

另一边土灶,裴椿正在贴饼子。

铁锅贴饼子不消放油,抹了油锅壁太滑就粘不住了。

在锅里放一瓢子清水,待热火将水烧得“噼啪”冒泡,用铁钩子将灶膛里的木柴扒拉松散,让柴火慢烧。

因着锅里有水,铁锅不至于烧干烧漏,锅壁又因着明火的炙烤温度甚高。

裴椿伸手进面糊盆子,捞起小团面糊,在掌心来回往复压实成,顺着锅壁用力一拍,“啪”的一声脆响,玉米面糊就牢牢黏在锅壁上了。

不过一会儿,饼子就烫熟了,玉米谷物的焦香自与铁锅的罅隙间蔓延开来,掩都掩不住。

黄澄澄的饼子一张垒一张地摞在盘子里,才从锅里扒下来,一圈油光锃亮的焦边。

想着林家嫂嫂送过来的萝卜饼子放凉了没滋味,裴椿就着烧烫的铁锅,将饼子热过一遍。

正好边上疙瘩汤也出锅了,林桃撒了把葱花,细碎的小葱段撒进红黄相间的浓稠汤面上,叫人忍不住直吞口水。

“阿哥饭快好了!拿碗!”

“来了!”

今儿个吃饭的人多,堂屋的椅子不够用,裴榕就将各个卧房里的搬过来凑一凑,正好够用。

饭菜上桌,又切了两盘子的酱瓜、酸萝卜咸菜,不多丰盛,却也足够满足口腹之欲。

裴松坐在主座,寻常时候边上都挨着裴榕和裴椿,倒是今儿个裴榕自觉往边上挪了一位,将地方让了出来。

裴椿眼明心亮地瞥了一眼,“哼哼”两声,在另一边挨着裴松坐下了。

好半晌没见秦既白落座,他洗过手,搬好桌椅、摆好碗筷,就那么人柱似地站定了。

裴松伸手叫他:“过来,坐我边上。”

秦既白这才挪开了椅子,顺着两把椅子中间的窄缝坐了下来。

堂屋的木桌子挺大一张,还是裴家爹娘成亲时候置办的,算起来也二十来年了。

平常日子里裴家人吃饭,都是安坐一隅,饭菜离得近。

这会儿放在桌心,得伸长手臂费劲儿够才成,虽然都是同辈,不用讲究什么劳什子的规矩,好歹是累手。

秦既白斜过身子凑近裴松,轻声说:“松哥我给你盛吧。”

这小子实在太像个闷葫芦了,就是裴榕放他跟前,都显得活泼开朗了不少。

裴松正想着人果然得靠比,就听见秦既白蚊呐似的动静,他愣了下神,生怕自己一个推拒秦既白又缩进龟壳里不出来,赶忙伸手将碗递了过去:“好啊。”

秦既白看着只比裴松高两个指节,可手臂却长了不少。

本来裴松还得屈腿半蹲着才能够着的汤盆,到了秦既白手里却富富有余。

他拿起盆子里的汤勺,在浓稠的汤水里搅了搅,舀起面疙瘩时带起一阵鲜香。

裴松的目光落在那盆汤里,可思绪已经飘走了,他想起村子里老人常说的话儿,娃儿手长脚长个子就高,他又想起秦家那个不做人的老汉儿,别的不说,那块儿头确是打猎跑山的好料子。

再过个几年,或许都用不了这么长的时日,秦既白也该这般壮实了。

“磕嗒”一声轻响,碗轻轻放在了眼前。裴松这才自乱飞的思绪里抽回了心神,却正好撞进秦既白的眼睛里。

他不自在地伸手挠了下发烫的脸,忙低头喝了口汤。

饭桌上没有长辈规训着“食不言”,聚在一堆儿的孩子们嘴里便闲不下来。

“今儿个岑小子来我家,我瞧见他就烦。阿娘非叫我相一相,我才不相。”林杏吹了下汤面,扒拉了口面疙瘩,“大哥你啥时候成亲啊?”

一提这茬,秦既白不由自主地精神了起来,他装得不在意,可耳朵竖的兔子一样。

裴松吃了口萝卜饼子:“琴姐手艺是好啊,这萝卜丝切得真细,调的味也香。”

“我阿哥爱吃萝卜,说又辣又爽口,我嫂子成日里做,炖萝卜、炒萝卜、萝卜咸菜,我和桃儿都快吃成萝卜精了。”

几人跟着笑,裴松也弯起眉眼:“俩人感情可真好,成亲也小半年了吧……”

“去年九月份,正是打玉米面的时候。”林桃应景地咬了口玉米饼子,看向裴椿,“今年咱仨还一块儿呗,借长顺家的牛车,给牛喂饱就成。”

“好!”

话头这么一岔就江水分流似地过去了,谁也没察觉出来。

只有秦既白沉默地垂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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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坐我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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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夫郎是撒泼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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