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逆天生聪颖,又生在北漠王廷那个波诡云谲的是非之地,连心思都比常人要细腻几分,一来二去,哪里看不出苗蛮蛮的心思。
更何况,少年的心思热烈而直白,根本不加掩饰。
每日清晨,都是伴着花草的清香醒来,寒逆就知道苗蛮蛮来过了。
一开始,寒逆是不习惯的。毕竟,在北漠,没有四季,终年严寒,莫说是鲜花,就连最坚韧的杂草都难以生存。
而整个北漠,他知道只有一处是永远温暖如春的。
那是王廷深处,起的最高的楼,他曾偷偷看见过,无数的鲜花连同他见都没有见过的新鲜瓜果跟流水似的往里送。隔着重重宫墙,都能够闻到扑鼻的香气。如果幸运的话,偶尔还能听到泄出零零碎碎的歌声。
那是整个北漠王廷最为神秘的地方。
在他很小还不懂事的年纪,寒逆曾好奇问过母后,那里究竟住着什么人。
他的母后没有回答,只是在听到时整张脸刹那青白,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声嘶力竭的让他闭嘴,然后像是恨极了又像是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小小的他捂着几乎立刻涨红的脸,又委屈又害怕。
他知道母后矜贵而冷淡,从小到大对他,对宫人都极为严苛,即便他是她唯一的孩子,都不曾于他好颜色,更不要说抱他哄他。只是,却不曾如此疾言厉色,甚至亲自动手。
毕竟,对曾经大夏国最尊贵的小公主而言,这是自降身份,极其不体面的。
乳娘之后偷偷叮嘱他,此事再也不要提起。那里是整个王廷最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之后,随着他年纪慢慢长大,才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个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所有人都忌讳莫深的秘密是什么。
据说,那里——
关着北漠帝君最爱的人。
但是那人究竟是男是女,是年岁大还是年轻,什么身份,什么来历,长什么样子,通通没有人知道。
那么——
那人,究竟是父君最爱的人,还是父君的禁脔?
寒逆曾无数次于无人处偷偷站在重重宫墙之外,仰头望向宫墙中那栋高高耸起的楼宇。
北漠凌冽的风终究突破了那人为构筑的温香帐暖,掀起了楼顶高台附着的层层帏帐。
他在想——
如果那里面住着的人真的是父君最爱,为何道道宫门,层层锁链将那人关起,几十年来不见天日?
可若不是,又为何数不尽的金银珠宝不要钱似的往里运送?
这个问题,寒逆百思不得其解。
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如此对待。甚至,还要好。
因为,瀛海不比北漠,这里的花草四季常青。而送到他桌上的,每一朵都开到最胜,如同每一次他有意无意的抬眼,那红衣少年脸上的笑容。
而且,不只是花草,还有各式各样的食物点心,他见都不曾见过的奇珍异宝,连同奇奇怪怪不值钱的小玩意,被那少年一股脑的往他房里搬。
以至于旁人出于礼节亦或者是巴结来看他时,被满屋子的东西吓到,望向他俩的眼神都变得隐晦暧昧起来。
那人却还只傻愣愣的只盯着他看,只朝他笑,手里不晓得捧着个什么,跟宝贝似的小心翼翼的向他讨赏。
他脸色不好便也就罢了,若是脸上稍微带点好颜色,那么不出个把时辰,眼前身边非得堆满那东西。
把寒逆烦的不行,可偏偏,那人一来二往的,还把长康给“诏安”。
长康本来脑子就不太行,“山神娶妻”苗蛮蛮为救他独闯山门的事情给他这位仆从留下的印象太深,心里本就对那苗疆大巫偏了心。
一开始还抱有怀疑态度,后来被无数的宝贝迷了眼,惑了心,竟也为那人说起好话来了。
久而久之,那苗疆大巫倒像是成了他这屋里的人,别人提起,都是“北漠的小殿下怎样怎样”“苗疆的大巫怎样怎样”。
寒逆不知可否,只给自己那忠心而嘴碎的侍从派出点活路,让他跟踪若莲长公主和安宁小郡主的消息。
算时间,她们早就应该返回了大夏。
而母后亲笔所写的书信,连同求亲的彩礼也已经备好。
他在静候一个可能转变他命运的时机,若是计划成行,也不枉他在这阎王殿里走上这一回。
于是,当红衣服的少年带着一夏天的阳光,手捧整个瀛海开的最胜的鲜花,脸上带着明媚的不能直视的笑容,来不及擦去一头的汗水,兴冲冲的一步跨过门褴,向他奔来时,寒逆难得托着未好的病体,抬头朝他微微一笑。
大概自己难得给他好脸色,那少年竟微微一愣,脚下交换不清,左脚拌右脚,“啊”的一声,一头朝他跌来。
“傻子。”寒逆噗嗤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