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书后来在城郊租了个带小院的老房子,院子里也种了棵银杏,是她从花市挑的幼苗,树干细得要扶着竹竿才能站稳。
她把温叙白那方旧砚台摆在院角的石桌上,旁边搭了个小小的竹棚挡雨,天晴时就搬出来晒,墨锭总备着两块,一块是他以前常用的松烟,一块是她后来淘来的油烟,磨墨时总习惯多磨半盏,好像随时要等谁来添笔。
开春时馄饨摊老板托人捎来袋荠菜,说是头茬鲜,还记得温叙白爱这口。苏砚书接过来时,指尖蹭到布袋上的糙纹,忽然想起那年冬天,温叙白蹲在摊前帮老板择荠菜,指尖冻得发红,却抬头冲她笑:“等会儿煮好了,你先尝。”
她把荠菜择洗干净,照着记忆里的做法包了馄饨。水开时蒸汽漫起来,模糊了石桌上的砚台,她盛了一碗放在砚台旁,自己端着另一碗坐在石凳上,咬开薄皮时,荠菜的清鲜混着热汤滑进喉咙,眼眶还是会发涩,却没再掉泪。
“你看,”她对着空碗轻声说,“我学会了,比上次煮的咸淡刚好。”
风过院角,银杏苗的叶子晃了晃,像谁轻轻应了声。
入夏时她接手了个法律援助的案子,当事人是个小姑娘,怯生生的,攥着衣角说不清楚话,像极了刚认识温叙白时的自己。她把温叙白那本笔记本递给小姑娘:“你看这里,他写‘别怕,道理站在我们这边’。”
小姑娘翻到最后一页,看见“砚未凉,等你归”那行小楷,抬头问她:“苏律师,这是……”
“是个朋友。”苏砚书指尖拂过纸面,墨色已有些发暗,却依旧清晰,“他教我,心里有念想,就别怕路难走。”
案子结那天,小姑娘送了她支钢笔,笔杆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谢”字。苏砚书把笔插进笔筒,和那支刻着“砚”字的钢笔并排放着,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两支笔的影子落在纸上,竟像是靠在一起的。
秋深时院角的银杏苗长粗了些,叶子也黄了,虽还没到能遮荫的地步,却也能落几片叶在砚台上。苏砚书蹲在石桌前捡落叶,忽然发现砚台边缘多了道浅痕,像是谁不小心碰过。她愣了愣,伸手摸了摸,那痕迹温温的,竟不像是石头原本的凉。
夜里起了风,她听见院角有响动,披衣出去看,见石桌上的砚台旁,不知何时多了片完整的银杏叶,叶尖还带着点露水,像是刚从树上落下来的。
她没去捡,只是站在廊下笑了笑。
或许真有谁常来看看吧,看她种的银杏长没长,看她磨的墨凉没凉。
转年春天,她去古寺时,带了那本夹着石章的册页。老和尚在扫阶,见她来,指了指石阶旁新栽的茶苗:“施主来得巧,明年就能摘新茶了。”
她坐在银杏树下翻册页,翻到夹着石章的那页,忽然想添几笔,便从包里拿出砚台——这次带的是那方青灰新砚,磨了小半池墨。
刚写下“院角银杏发了新芽”,风就吹过来,册页哗啦啦翻到最后,停在“砚未凉,等你归”那页。阳光落在墨字上,竟像是镀了层暖光。
她笔尖顿了顿,低头笑了。
其实哪里是等呢。
他早就在了。在荠菜馄饨的热汤里,在笔记本的字迹里,在她站在法庭上不慌不忙的声音里,在这方总也凉不了的砚台里。
她抬手把砚台往石凳边推了推,像怕挡着谁看字,然后继续低头写:
“今日磨了新茶,等明年炒好了,给你留半罐。”
风穿过叶缝,沙沙响,这一次,她听得真切——
是他应了声:“好。”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