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前走吧

苏砚书再去古寺时,带了块新的砚台。

是她照着温叙白书房那方旧砚的样式挑的,青灰色石质,边缘被匠人磨得温润。

她把砚台搁在银杏树下的石凳上,旁边放着那支刻着“砚”字的钢笔,还有半瓶新研的墨——这次磨墨时,她想起温叙白总说“墨要慢磨才沉”,便真的耐着性子,一圈圈转着墨锭,看清水慢慢染成深黑,直到砚台底积起薄薄一层,指尖沾了墨香。

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开最新的一页。这几个月她总在上面写些零碎的话,有时是案子了结后遇到的新事,有时是路过馄饨摊时老板又问起“那小伙子”,今天她写:“巷尾馄饨摊加了虾仁馅,试了试,没你之前说的荠菜鲜,但汤还是老味道。”

写完搁下笔,风刚好吹过,银杏叶落在砚台上,像片淡绿的书签。她伸手把叶子捡起来,指尖擦过砚台边缘,竟真的觉得那点墨温温的——不是错觉,是秋阳晒了半晌,石质吸了暖,连带着墨也染了点温度。

“你看,”她对着空石凳笑了笑,声音轻得像怕惊走风,“我说砚未凉吧。”

那天她待到很晚,直到月亮爬上树梢,才把砚台、钢笔和笔记本收进包里。起身时膝盖没再麻,许是常来的缘故,连石阶都走得熟了。下山时手机响,是温叙白以前的同事,说找到些他当年没来得及整理的旧资料,问她要不要拿去。

“我明天过去拿。”她应着,脚步没停。

转过山道拐角时,眼角瞥见山下有个模糊的身影,站在老槐树下,穿件浅灰的薄衫,身形竟有几分像。她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停了脚,可再定睛看时,那身影又被路过的车灯晃了下,散了——原是树影和路灯叠的幻象。

她轻轻笑了笑,继续往下走。

这几年总这样,有时在法庭的走廊里,有时在书店的书架旁,甚至某次在馄饨摊抬头,都恍惚觉得能看见他。起初会愣很久,后来慢慢习惯了——大概是心里那点念太沉,便把寻常光景也映成了他的样子。

第二天去拿资料,同事递给她个旧牛皮袋,里面除了文件,还有个用棉纸包着的小物件。她拆开看,是枚小小的石章,刻的竟是“砚书”两个字,笔画里还留着没磨平的刻痕,一看就是初学手作的样子。

“这是整理温哥旧书房时在抽屉底找到的,”同事挠挠头,“背面好像有字,我们没敢动。”

她把石章翻过来,背面果然刻着行极小的字,是温叙白的笔迹,歪歪扭扭的,像藏着慌张:“刻坏了三次,等练好了,给她刻方正经的。”

苏砚书捏着石章的手指紧了紧,眼眶忽然就热了。她想起有次温叙白在书房练字,她凑过去看,见他对着块石头皱眉,问他在做什么,他含糊说“随便刻刻”,原来那时是想给她刻章。

她把石章揣进兜里,贴着掌心,凉丝丝的石质,却比什么都暖。

回去的路上路过文具店,她进去买了本新的宣纸册页。到家后铺在桌上,拿出那方青灰砚台,重新磨了墨,又把那枚刻坏的石章蘸了墨,轻轻往册页上按。

“咚”一声轻响,“砚书”两个字落在纸上,边缘虽有些毛糙,却实实在在的。她看着那两个字笑了,又拿起钢笔,在旁边写:“石章我收着了,不用再练了,这个就很好。”

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飘在窗台上。她伸手把叶子捡进来,夹在册页里,刚好压在那方墨印上。

砚台里的墨还没干,黑得沉静,像她此刻的心境——没有大悲大喜,只是慢慢过着日子,把他没来得及看的风景,没来得及吃的馄饨,没来得及说的话,都替他记着。

偶尔还是会去古寺,砚台总带着,有时磨墨写几笔,有时就搁在石凳上,让风晒着。有次遇到个老和尚,路过时看了眼她的砚台,笑着说:“施主这砚,养得好。”

她抬头问:“师父也懂砚?”

老和尚摆摆手:“不懂砚,懂心。”他指了指砚台里的墨,“墨沉,心就静;心热,砚就不会凉。”

苏砚书望着砚台里的墨,忽然懂了。

原来所谓“砚未凉”,从不是砚台真的留着谁的温度,是握着砚的人心里有暖,是那些没说出口的惦记、没做完的事,都成了日子里的光,把石砚、把岁月,都烘得温温的。

那天离开时,她没再回头看石凳,只是把砚台仔细收进包里。风穿过树梢,沙沙响,像谁在身后轻轻说:“往前走吧。”

她笑着应了声,脚步轻快地往下走。

路还长,砚未凉,她带着那点暖,慢慢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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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叙停时砚未凉
连载中第八页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