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书的办公桌永远整洁得像块冰。
左手边摞着按日期码好的案卷,右手边是砚台——端州老坑石,是温叙白去年在古玩市场淘来的,说她总用钢笔,少了点“读书人该有的温吞”。
砚台里常蓄着半池墨,她写庭审提纲时爱用小楷笔蘸着写,墨色落在米白纸上,黑得沉静,像她这人。
此刻砚台边压着枚木头平安符,边角磕了细纹,是今早从抽屉深处翻出来的。
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符上投下窄窄的光影,苏砚书盯着那道裂纹看了会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砚台边缘,凉得硌手。
“苏律,温检的助理沈安在会客室等您。”秘书何枫敲门进来,声音放得轻,“他说...有东西要给您。”
苏砚书“嗯”了声,把平安符塞回口袋,起身时顺手理了理西装下摆。
镜子里的女人眉眼锐利,唇线绷得紧,只有眼底淡淡的青黑藏不住——昨晚又在医院守了半宿。
沈安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见她进来,猛地站起来,眼圈红得厉害:“苏律。”
“坐。”苏砚书抬手按了按他的肩,声音平稳,“有新进展?”
她问的是温叙白的案子。三个月前温叙白冲下山涧后,那桩官商勾结案就成了悬案。
她这三个月一边守着ICU,一边抽时间跟进线索,沈安是温叙白最信任的人,两人常靠他递来的零碎信息拼凑真相。
沈安却摇摇头,把纸袋推过来:“不是案子...这是温检出事前让我收着的,说等那桩并购案结束,亲手给您。”
苏砚书捏着纸袋边缘,指尖微颤。
并购案是她去年接的大案子,忙到连轴转,温叙白总说“等你忙完这阵,带你去城郊古寺看银杏”,她当时笑他老派,说“赢了案子请你吃米其林”,哪成想...
纸袋里是本牛皮笔记本,封皮上有温叙白的字迹,瘦劲有力:“给砚书”。
苏砚书翻开第一页,愣了。
不是案情记录,也不是什么情话,是她的庭审笔记。
去年她为一桩商业侵权案出庭,对方律师刁钻,她临场改了三次辩论思路,回来后懊恼得掉泪——温叙白当时在旁边递纸巾,只说“没事,我记了你的思路,咱们捋捋”。
她以为他随口说说,原来他真记了,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写着她的发言要点,旁边用红笔批注:“这里可引《反不正当竞争法》第12条”,“对方律师设了陷阱,下次注意回避”,甚至连她当时因为紧张,下意识捏着袖口的小动作都记了句:“别慌,你比他们懂。”
翻到中间,夹着张照片。
是去年秋天在古寺拍的,她站在银杏树下皱着眉,手里捏着枚平安符——就是她今早翻出来的那枚,温叙白正弯腰给她拍,半张脸露在镜头外,笑得眼睛弯成缝。
照片背面写着:“砚书说不信神,却把符塞进口袋了。”
苏砚书的指腹蹭过照片上他的脸,突然想起那天的事。
那天温叙白非拉她去古寺,说“银杏黄了,去沾点秋气”。
寺门斑驳,老银杏的叶子落了满地,他从僧人手里讨了两枚平安符,非要给她一枚:“木头的,不沉,揣着。”
她当时正烦案子,抬手推开:“我不信这些。”
“我信。”他笑,把符塞进她西装外袋,指尖擦过她领口,温温的,“我求它护着你,别让那些案子熬坏了身子。”
她没再推,却在他转身去买香火时,偷偷把符扔进了包里——不是信,是他指尖的温度太暖,暖得她舍不得拂开。
后来忙起来,这符就被压在了抽屉底,直到三个月前,她在ICU外翻遍所有旧物想找件他的东西,才想起它。
笔记本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在页脚写了行小字,墨迹浅,像是写了又改:“等并购案结束,带她去吃巷尾的馄饨,她以前说那家汤鲜。”
苏砚书盯着那行字,喉咙突然堵得慌。
巷尾的馄饨摊是她刚开律所时常去的地方,便宜,汤是骨汤熬的,她总说“等以后有钱了,天天来吃”。后来真有钱了,却再没去过,是温叙白记得。
“苏律...”沈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哭腔,“温检总说,您看着硬,其实...其实最犟。他怕您累着,怕您受委屈,又知道您不爱听软话,就...就总偷偷做这些。”
苏砚书合上书,把它抱在怀里,像抱着块烫人的烙铁。
她没哭,只是站起身,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有线索随时联系我。”
走出会客室,阳光正好照在走廊尽头的窗上,亮得晃眼。
她摸出口袋里的平安符,贴在笔记本封皮上,木头的凉和纸页的暖混在一起,竟让她想起温叙白的手——总比她的暖些,牵她过马路时,总把她的手整个包在掌心。
她曾说“我苏砚书的路自己走”,可原来这条路,早被他悄悄铺了层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