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身下似有硬物硌得生疼,江白不禁皱了皱眉,下意识地随手抓了一把。待他定睛细看,瞬间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卧槽,好大一坨金子!”
伴随着他这一声惊呼,四周的光亮如同涟漪般缓缓蔓延开来。有了光线的映照,江白这才得以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那竟是一座由金银玉器堆砌而成的山峦,璀璨夺目,令人目不暇接。而他,此刻正位于这座山峦的顶峰之上。此刻再去看中间那口棺材,竟有着墨玉般的材质,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周围这金山银山的景象显得格格不入。
而那敞开的棺材里慢悠悠坐起来一个玄色衣服的人,红色里衣微敞,露出姣好紧实的胸线。那人长发未束,松松散散的落在那一抹微露的光景前。可是若不是这一抹光景的映衬,江白险些要将他当成一个容貌艳丽的女人。
细一看,艳丽里透出几分对世俗的凉薄来,让人不敢亲近。分明那样一样如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的脸,眉宇间却似暗藏几分刀锋。他的目光爬过江白脸上时,眉头微微皱起,转而又舒展开来。
江白一晃神,那人已经闪身来到了他的面前,“看来你没死,我来得还是刚刚好!”他的声音如天上朗月破云而出,清辉倾泻时带着松间泉的冷冽与霜花的透亮,每个音节都似被月光浸润过,尾音里总缠着三分霜色七分月华,教人想起寒潭映月的静谧,又似古寺檐角风铃摇碎一地清光。
这么近的距离,江白心想,一个男人能长得这么祸国殃民,实属妖孽中的妖孽。
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后,江白后知后觉的问:“你是来找我的?”
“嗯……”他转身,轻飘飘的回答,“我是沈灼尘,你父亲说你十七岁有大劫,不大放得下你,让我来关照你……”有光落在他的身上,明明是玄黑的袍子,却恍若神明降世。
抛开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抛开他为什么和自己睡在同一个棺材里不说,此情此景,不消说,江白有些感动。
从小老父亲就怕他磕着碰着,明明是个男子汉,却娇养得比女孩子还精贵。父亲善木艺,却从不让他沾一星半点儿,因此老父亲手上全是刀口和老茧,而他的手依旧白白嫩嫩。
江白看着老父亲手上能够做出很多精妙又实用的凳子椅子,甚至于可以雕出木马来,仿佛只要江白想,老父亲都可以凭借一双手做到。
有时候江白也想试试,可是锉刀很锋利,贪玩儿时划伤了手,父亲虽教育他男孩子不能动不动哭鼻子,却还是放下刀来为他细细处理伤口。那时候的夕阳照在老父亲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段刻在记忆里的时光,仿佛也很长很长。
可早已经刻在记忆里的老父亲,还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江白,一如那时候握着他的手,虽粗糙却温暖有力量。
江白欣喜,“那你见过我爸了?”
“……嗯……”沈灼尘没有看江白。
“那你见到的是活着的我爸?还是死了的?”江白有些不确定,毕竟眼前的一切和这个叫“沈灼尘”的“人”,已经超乎他的想象,他连自己此刻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只能先问清楚再说。
沈灼尘虽然知道江白的脑回路有些清奇,却没料到江白还是这么执拗,他揉了揉眉心那一点红,“以后我再跟你讲这个问题吧!今日你的劫还没有渡过,我先带你渡劫吧,你看如何?”他向江白伸出了手。
江白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心道不管是人是仙还是鬼,既然是自己老父亲叫过来的,定然不会害自己。于是,就着这只手站了起来。
他说:“今日我遇到了车祸、人妖,还遇上了蛮不讲理、夺我家铺子的舅舅,最后差点儿死在变态手中。你说我的劫还没有渡过,难不成之前那些都是毛毛雨?”江白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疼得眼泪花包起,这才真实确定了自己还活着。
只是江白说到“人妖”的时候,沈灼尘的身形明显一顿。
他拍了拍之前在棺材里被江白踩出来了泥印子,耐心解释:“你这个劫是个死劫,搞不好就是要丢了性命才能算渡过。不过……”沈灼尘思索了一瞬,“你今日能够活下来,着实是个奇迹。我都以为你死了,为了不辜负江枫眠的嘱托,这才施法将你摞到了我的棺材里。毕竟连个棺材都没有,你也真够可怜的。”
可不可怜江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作为泥印子的始作俑者,有些心虚。别人救他,他却蹭别人一身泥。江白低着头,垂头丧气的,有些认命:“我都这么倒霉了,上天这真的是要玩儿死我才开心吗?”
江白本想上前用衣服将沈灼尘身上那没有拍掉的泥印擦一擦,低头一看,自己才真的是很狼狈的。一身白T已经分辨不出来颜色,衣角边边上还有些结了块的泥渍,全身不知是泥还是血,总之一向爱干净的他有些狠狠的嫌弃着自己。
到底是自己比他还要脏些,可这么脏的自己,先前竟然压在这么一个金贵?尊贵?的人身上,他竟然没有嫌弃他。
江白一下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眼前的人,只觉他神圣不可侵犯。
“天命所至,既不能更改。与其想如何破劫,不如以身入劫。”沈灼尘似乎站累了,他又回到棺材边坐着,一手撑在盖子上,一手撑着下巴,直叫人挪不开眼。
江白问:“如何以身入劫?”
“过来!”沈灼尘拍了拍自己旁边,示意他过去坐。江白是个凡人,自然没有沈灼尘那般一闪就过去的身法,他慢步过去,猝不及防的被人托了一把,就这么与他肩并肩的坐在了棺材边上。
沈灼尘问他:“你信我吗?”
“……”江白不语。
沈灼尘逼近他,眼睛里亮晶晶的,藏着几分戏谑。他复问:“你不怕我是只鬼?接近你,取你性命?”
突然有人离他那么近,还是个男人,江白有些不自在的偏了偏头。他说:“鬼又如何?总好过在尘世却比鬼更可怕的人……”
想起了自己差点儿被那浑身散发着恶臭酒气的恶心人侵犯,同为男人,江白胃里一阵翻涌,扣住棺材的手,指尖已然发白,身体微微颤抖。
他看向沈灼尘的目光坚定,“你说你接近我,我这样一个孑然一身的人,你图什么?更何况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死都不怕,我怕你做什么?”更何况,鬼如果都是长成这样的,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知为何,江白觉得眼前的人听到自己这么说,感觉他紧绷的身体一下就松了。
沈灼尘和江白拉开距离,继续保持刚才的优雅姿势,留给他一个绝美的侧颜,他说:“既如此,那便信我!”
江白点点头,“我信你!”
沈灼尘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加的大了几分,江白并不觉得他的邪魅一笑透着诡异,反而觉得他应该是心情有些好。
“那你喜不喜欢金银珠宝?”沈灼尘捧起一大堆金灿灿的东西,献宝一样的拿给江白看。“你要是喜欢,这座山都是你的!”
江白汗颜,“我父亲是于你有什么大恩吗?”
沈灼尘摇头。
江白又问:“我父亲是救过你的命吗?”
沈灼尘又摇头,“看来你都不喜欢!”他一撒手,手中金银散落一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沈灼尘此刻像极了一只被人冷落的狼狗,这个想法刚起,江白背后就出了一身冷汗,他怎么会觉得眼前这只自称是鬼的东西像狼狗?
他冷静开口:“既然无救命之恩,又无大恩,你还要助我渡劫,已是我江白之幸。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刚说到此,顿觉这句话的后半句“以身相许”用在此情此景不太妥当,更别说两个大男人,如何能以身相许?于是硬生生的改了口:“……定当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报答你!以后沈鬼大大有任何事,我江白定然刀山火海,义不容辞!”江白的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连带自己都佩服自己。
江白本人是很喜欢钱的,可无功不受禄,别人肯帮自己说不定都是看在老父亲的面子上,已经是自己莫大的造化了,怎么还能要别人的钱呢。
“所以你这金山嘛,留着照亮也好啊!不然这里就你一个鬼,空荡荡的,怪寂寞的……”
说到后来,江白这才意识到不对,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嘴比脑子还快,他真想给自己这死嘴几巴掌。
“没事儿,习惯了!”察觉到沈灼尘话里的落寞,江白打了个寒颤。
“不好意思啊!有点儿冷!”
阴风阵阵,沈灼尘这才想起来,江白是个凡人,自然怕冷的。于是,脱了玄袍,给他披上,“这里是地府,先将就一下我的吧!”
“地府?”江白声音都变了调调,不用说,他是凡人啊,地府这个词在大家嘴里虽大众,但也没人亲自到过啊!
沈灼尘温声安慰他,“别怕!有我在!”手上却一刻没停,要将他手抬起来,塞进袖子里。
这样的动作,怎么看怎么亲昵,而沈灼尘本人似是习惯了一样,让江白有些更加的不自在了。
江白忙按住沈灼尘的手,“不行!等会儿给你弄脏了!”袍子的质感入手是极好的,比他见过的市面上的任何一款高定手感都好,也不知是什么材质。上面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白檀香香气,很是好闻。可江白一身血污,怎么可以再弄脏别人的衣服。说着就要拿下来还给他,却被他一把按住。
“脏了就不要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江白心想,好吧,有钱任性!
于是,没有让沈灼尘帮他,他自顾自的将两只手都穿了进去。
沈灼尘身形修长,不似江白有些偏瘦,玄袍刚上身那会袖子什么的都长出一截,不消片刻,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幻成江白的尺寸。
江白“啧啧”称奇,虽然这个打扮不太协调,不过总算不冷了。他心想,也不知道这薄薄的一层,是怎么能够抵御那么冷的风的。若是在冬天,是不是也会有那么好的保暖效果?“
“走吧!我们先破了这个死劫,再回阳间!”
沈灼尘用的是“我们先破了这个死劫”,而不是“带你破了这个死劫”,江白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仔细品味一番过后,觉得第一次见面这只鬼就有些过分的自来熟?还是说,鬼都是这样的?
刚想开口问清楚,周围的环境却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江白有些害怕,从棺材上跳了下来,一把拽住沈灼尘。
沈灼尘察觉到江白的突然触碰,有些好笑的将他护在了身后,尽量用了最温柔的声音:“我很强的,你别害怕!”
那句“我很强的”四个字,轻飘飘的落进江白耳畔,江白总觉得这句话似乎在哪里听过,好像是小电影里的每个男主角都会对女主角说的话。再加上这般的温声细语,很难让人不多想。
沈灼尘的原意可能就是他的实力很强,奈何江白多想。一时间,江白拉着沈灼尘也不是,放开他也不是。
江白此刻只恨自己没事儿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搞什么,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是想这种东西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