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秋天，气温还算凉爽。
杨黎爬上天台时，只额头微微出了一些汗。
他双手提着两个黑色塑料袋，袋子鼓鼓囊囊的，有些沉。
这栋废弃楼可是他费心找了好久的地方，早在几天前他就来过这里，顶楼的天台是个看日落的好地方。
这么想着，他打开铁门，大步走出去。
虽说已经到了下午，阳光还是刺得杨黎下意识眯起了眼睛，缓了一会儿，视线重新恢复光明时，他微微一愣。
这里除了他，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生，背对着杨黎，独自一人站在天台围墙旁。
男生看起来和他差不多高，身形消瘦，衣服显得格外宽大。
杨黎眉头微微一挑，没想到居然有人和自己一样这么会挑地方。
“喂！”
男生闻声浑身一震，僵硬地回过头，没有说话。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他的发丝，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阴郁。
嚯，这小子是熬了多少夜？长得还挺帅，就是这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杨黎问：“同学，你干嘛呢？”
男生依旧沉默。
见对面的人不说话，杨黎也不恼，自顾自走到另一边，将袋子放下后再次询问：“同学？”
男生好似才回过神，眼神逐渐聚焦。
“我们认识吗？”他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过话一般。
“不认识啊。”
男生沉默片刻后，询问：“那你为什么和我说话？”
“你这人真奇怪，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不和你说话和谁说话？”
杨黎找了个阴影位置坐下，后背靠在围墙上，仰头悠哉悠哉地欣赏着夕阳。
自己眼光真不错，这里看日落果然漂亮。
“是么？”男生将头转了回去，“我倒是希望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
“那多无聊。”
良久，杨黎都没有听到男生答话，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啧，真没礼貌。
不过好在杨黎这人一向心宽，又神经大条得很，丝毫不在意这尴尬的场面，并不觉得自己打扰到了对方，见人不搭理自己，也不尴尬，甚至哼起了歌。
“山上的山花开呀，我才到山上来~”
“原来你他妈也是上山，看那山花开。”
哼唱声传到男生那边时，男生身形明显晃动了一下，他回过头盯着杨黎，一脸阴鸷。
杨黎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男生一愣，开口：“你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怕你？”杨黎有些疑惑地询问。
男生指向天台边缘，“我站在这儿，你不怕我跳下去吗？”
“啊？你是来跳楼的啊？”
杨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还以为他也是来看日落的……
“这不是很明显么？”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男生脸色越来越难看，冷笑一声，“呵，你觉得呢？”
“那……我换个地方待？”
杨黎语气十分真诚，嘴上这么说着，屁股却未挪动分毫。
男生眉头紧锁，不禁对杨黎的行为反应感到十分不解。
“你……为什么不劝我？”
“不知道说什么。”
杨黎说的是实话，他向来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况且，自己也不认识他，更加不知道劝解些什么。
男生闻言低垂下眉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神色，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呵，也是，有什么好劝的……”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夕阳的余晖在缓缓移动。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个不愿意离开，一个只想独自结束生命。
杨黎犹豫了一下，试探性问道：“你不怕吗？这里挺高的。”
“怕？”
男生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绝望，“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比起活着时的痛苦，死亡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突然抬头看向杨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懦弱？只会用这种方式逃避。”
“你死都不怕，哪儿懦弱了？”
世人都怕死，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这人连死都不怕，不是一般的有种。
闻言男生有片刻愣神，问道：“是吗？”
似是被杨黎的话触动，男生情绪在一瞬间崩溃，他双手捂住脸，几秒过后，隐隐有哭声从指缝中流出。
“可我真的好累，太累了……”
杨黎此时才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坐在原地看着男生哭得身体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男生才止住了哭声，他抬起头，双眼红肿地看向杨黎。
“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哭出来会好受点，一直绷着才难受。”
杨黎在口袋里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出来。
纸好像落车里了……
尴尬……
“你饿不饿？”
杨黎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男生直接怔住了。
他很是复杂地看着杨黎。
这人怎么这么奇怪？说的话做的事都不按常理出牌。
甘阑迟疑了一下，开口：“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那好吧。”
杨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到之前自己放塑料袋的地方，打开其中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来了青菜，肉丸……
男生一直默默看着没出声，直到他看见杨黎从另一个袋子里掏出一口锅……
他实在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在做什么？”
“煮火锅啊。”杨黎理所当然地回答。
“在天台……煮火锅？”
看着杨黎摆弄着食材，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昂，怎么了？”
“没怎么。”男生鬼使神差般地走近，双眸紧盯着杨黎手中的动作，说：“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当然有意思，这些东西杨黎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弄到手的。
他架好锅，拧动瓦斯炉开关，开最大火，锅里的水没一会儿就开了。
放入火锅底料，等底料煮融化后，杨黎才再次开口询问男生：“你真不吃？”
“不吃。”男生故作冷漠道。
“哦。”
说完，杨黎便开始往锅里下食材，无视男生还站在自己身边，一个人自顾自吃起来，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
男生默默地看着杨黎吃东西，眼神复杂，心中一言难尽。
“你……经常一个人这样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事态的发展变得莫名其妙，自己明明是来自杀的，眼前的人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也没有经常吧。”
杨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快来，味道不错哦。”
男生看着杨黎真诚的脸，犹豫片刻，随后步伐僵硬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杨黎递给他一双一次性筷子，“没碗，将就着吃吧。”
“谢谢。”
男生有些拘谨地接过筷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声音很小，仿佛在自言自语。
“有吗？我哪里对你好了？”
男生看向杨黎，“你邀请我吃火锅，这不算好吗？”
闻言，杨黎扭头与他对视，“这就算好了？”
男生移开目光，紧盯着火锅里的食材，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眼有些失神，“对我来说，算。”
长这么大，除了爷爷，没人对他释放过善意。
这话杨黎不知道怎么接，在他眼里，这儿真不算什么。
两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
男生突然开口：“我叫甘阑。”
“橄榄？”
甘阑：……
“甘肃的甘，阑珊的阑。”
杨黎恍然大悟，“我叫杨黎，杨树的杨，黎明的黎。”
突然想到什么，杨黎从袋子里掏出两罐啤酒，晃了晃，“喝不喝酒？”
“你究竟带了多少东西？”甘阑接过啤酒。
杨黎嘿嘿一笑，学着大人的样子，主动与甘阑碰杯。
刚入口，杨黎就皱起了眉，这啤酒也不好喝啊，苦苦的，辣口，还不如可乐。
甘阑同样皱眉，他是第一次喝酒，总看那些大人们爱喝啤酒，还以为是有多好喝，怎么这么难喝……
两人默契地放下手中的酒，谁都没有再拿起过。
锅里还在沸腾着，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牛油的香味。
杨黎终究是没忍住问出口：“为什么要跳楼？”
甘阑看着十一二岁，跟自己差不多大，杨黎不明白一个初中生为什么想不开要去自杀。
看他一脸憔悴样，眼里都是血丝，浑身散发着和同龄人不一样的气息，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甘阑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明明是最朝气蓬勃的年纪，却处处透着死寂。
甘阑没有直接回答杨黎的问题，而是苦涩一笑，沉默片刻后问：“杨黎，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都是错误的，你会怎么办？”
杨黎想都没想回答：“对错从来都是自己定的。”
“自己定的……”
甘阑咀嚼着杨黎的话，神情有些恍惚，“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所认为的对，在别人眼里都是错的，而且所有人都反对你，你又该如何？”
杨黎竖起中指，“关他们屁事。”
杨黎的父母从小就教育杨黎，做人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人是活给自己看的，谁规定人一定要按照大众主流的方式去生活，只要不犯法，自己开心最重要。
甘阑被杨黎的话和动作惊得愣了一瞬，随后嘴角不自觉上扬，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呵，你还真是洒脱，你一直都是这么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也不是，不过我一般都不在乎。”
“真羡慕你……”甘阑笑容很快消失，眼神变得黯淡，“我也想活得这么洒脱，可我做不到，我总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
杨黎有些不理解，“既然在意会让你难受，为什么还要去在意？”
“我……”
甘阑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回答杨黎的问题。
是啊，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呢？
“我也不知道。”他轻叹一声，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迷茫，“也许是因为……除了我爷爷，我从来没有被人真正接受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