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宏远拿着签好的合同下楼的时候,森野夏正在跟粉红泡泡签合同。
她耐心地弯着腰,看着面前的粉红泡泡。
粉红泡泡用她的电子笔,指了指合同说道:“这里,这里你要改一下,改成从每日三小时改为工作时长三小时,我们不能确保每天工作,我们会轮流请假。”
森野夏:“……好。”
这就是一个钢笔帽引起的争端。
从臻宏远回来的那一瞬间,又一次地,霉运再一次地击中了他们。
粉红泡泡似乎嗅到了敌人的味道。
他警惕地抬起头,看向了臻宏远。
一个穿着破了一块布黑色西装的男人,一个专门处理绝路的男人。
粉红心心立刻跳了起来,用手里的电子笔指着臻宏远身上破的那一块洞,说道:“是你!我记得你!”
发闪的笔尖指着臻宏远,像是一簇因愤怒而跳跃的火苗:“七年前就是你!在实习期拒绝发放我们最后一箱面膜的人就是你!”
臻宏远显然记得这件事。
这时他工作实习的第一个案子。
冷链运输的负责人在这场案子里输得彻底,不仅赔付了劳动损失金,而且还应对方的要求,赔付三箱高价的面膜。
臻宏远冷静地说道:“你们要的特定系列面膜停产了。法律的规定上要赔偿给你们特定的面膜没错,但是如果厂家不生产,你们就一直得不到赔偿,这是契约。”
粉红心心愤怒地说道:“明明是你让厂家停产的!”
臻宏远无奈地看向森野夏,解释说道:“那个系列的面膜确实因为裁剪布太小,无法敷在正常尺寸的人脸上而销量不佳,我只是去劝说他们及时止损罢了。”
粉红心心警惕地看着臻宏远,又看看森野夏,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森野夏还没开口,臻宏远就说道:“竞争关系。”
粉红心心立刻在合同上划掉了一行字,说道:“请假这条删掉,我们不请假,我们全周工作。”
森野夏:……
她一共签了七分合同。
最后一份合同上,还用指甲油画着一个桃红色的爱心。
这时,臻宏远把森野夏的轮椅推过来了。
森野夏看着他西装上的裂口,又看向他裤腿满是泥土的痕迹,知道那群小兔崽子一定在他的身上好一番折腾。
森野夏还是心软了,说道:“你和我们的车一起回去吧。”
于是,臻宏远挤在两只流浪狗的边上,和车门形成了一条狭窄的线。
他完全不能理解,森野夏到底为什么,出来谈判要带两条流浪狗。
而且还是带着墨镜的两条流浪狗。
但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赢得青木未。
他成功的唯一条件,就是赢得森野夏的心。
挤在两条流浪狗中间,大金回过头来,隔着墨镜看着他,说道:“臻宏远先生。”
“恕我直言,你在做一件不恰当的事情。”
很少有人会记得,大金可以阅读人们的心。
他看过很多人的心。
有的人的心脏里装着金钱,有的人的心脏里装着伪装。
而有的人的心脏里,装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比如说臻宏远,他的心脏里装着一个倒计时。
他是一个刻苦的人。
他永远都在用倒计时记录他的人生。
一个刻苦的好学生,即便是上厕所的间隙里,都在背诵单词。
臻宏远已经从学校毕业很久了,但是他依旧是一个刻苦的人,他的心脏里,装着每个刻苦的人都会装着的倒计时。
大金说道:“如果你的心脏里装着一个倒计时,你就会不断吸引那些装有倒计时的人到你的身边来。人们都以为生活是在计划里搭建起来的,其实不是,是在心跳声的间隙里搭建出来的。”
臻宏远诧异地说道:“什么倒计时?”
这时,开车的布鲁诺说道:“大金少爷……有一些特别。”
坐在前排的森野夏忽然开口:“我也是一个装着倒计时的人。”
只不过她的倒计时没有特定的时间。
她知道自己的时钟里装着一个倒计时的时盘,因为她的医生团队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试图精准计算死亡的日程。
可惜死神诗是个狡猾的家伙。
他们一直都算错了。
没有人能够识破他的伪装,这样一过就是十一年。
森野夏又说道:“所以,大金说的是没有错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聆听你是什么感觉?
倒不是孤独。
孤独是没有人聆听你的时候。
可当你的心装着一个漏斗,所有的沙子,都只有一个人愿意容纳的时候。
那感觉就像是冰冻的水凝管。
这世上只有一簇火焰,他只能把管子送到那里去烤一烤。
世界就像是干涸太快的地面。
而有些秧苗还没来得及下入到水中去。
只有那么一个温暖柔软的地方,等待着容纳他的根系。
森野夏问道:“大金,你的心里装着什么?”
大金闭上眼睛,耐心地聆听着。
用尽全部的力气,认真地,耐心地聆听着。
啊……
大金说道:“我的心里装着一个封闭的锁。”
坐在前排的森野夏笑了起来:“我的心里也是。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撞见彼此。”
挤在拥挤的车上,臻宏远再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
这就是他的生活。他的生活一直就是这样。
他的人生总是给他绝路。
每当他很想要一件东西的时候,生活总会及时地杀出阻碍,并且成功地把他想要的内容夺走,非得他拼尽全力才可能拿到不可。
在过去,这些绝路之中最绝的绝路,就是青木未。
因青木未实在是白象塔大学最出名的天才。
他是如此的了不起,以至于无论臻宏远如何努力,他都无法超越青木未分毫。
而正是因为青木未,如今他跟两条流浪狗一起,挤在森野夏的后车厢里。
可是,那一瞬间,他忽然发现,这一次青木未不在。
他的生活应该顺利才是。
可他并不知道,每一个白象塔大学卓越的天才,都会遇到一个不得不为之折腰噩梦,那就是三城高中的十年留级生,这个世界有名的笨蛋——
大金·海因里希。
他们终究会输给这个笨蛋,这仿佛就是卓越天才的劫难。
而今天,是臻宏远第一次和这一道劫难相逢。
相逢在挤了两条流浪狗的车了。
臻宏远看向大金,说道:“大金少爷,你说的很多话,我无法听懂。”
大金隔着两条流浪狗,转头看向臻宏远,说道:“你有没有把一本书忽然翻到最后一页?”
臻宏远问道:“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大金说道:“就像是忽然把书反倒最后一页。你心里的倒计时。”
“书在中间的时候,总有很多的出路。因你不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你总是能在这里面横生出很多的枝节,在这些枝节里面找到新的幻想,给了你的未来无限的可能。”
“可是你的书已经翻到最后一页了,这很糟糕,你已经知道了结局,可是你还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着事情降临到你身上。”
“我想,你人生中所有的绝路,所有无路可走的路,都是从这最后一页上,横生出的枝节。”
“毕竟,书还在中间的时候,会有很多路可以走的,对吧?”
在臻宏远全部的打算里,他今天来到侏儒的聚集地上,只是想扮演一个英雄。
因他是如此善于应对绝路。
可今天,这个反常的世界啊……
忽然为他的世界打开了一条生路。
臻宏远的人生,在此之前,从未走过生路。
因此他并不知道,生路上总是很喧嚣,因为那里的枝叶繁茂,蝴蝶和飞蛾都从那里扑腾过翅膀。
有的时候还会有落下白羽的鸟儿。那些鸟儿总是发出不肯停止的啾鸣。
就像是大金说的话。
好像他讲的每个句子都很有道理,好像他很善于运用词汇的拼接。
可当这一切放到一起,你就是无法听懂,不是吗?
臻宏远无奈地笑了:“我总是不懂你的意思。你确实是个特别的人,大金少爷。”
大金又说道:“你有没有去买彩票的地方中过奖?”
臻宏远无法理解他的语序。
如何才能去买彩票的地方中奖?人们只是去哪里一试运气。
臻宏远说道:“没有。大金少爷,我不是一个幸运的人。我对我自己实在是太过了解,可以为自己免去诸多不幸的开端,比如说去买彩票。”
即便是这个彩票的中奖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臻宏远中奖的概率,依旧是那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
他虽然十足不幸,但是他足够聪明,知道如何使自己远离绝对的可悲。
大金说道:“你应该去那里买彩票,而不是去那里中奖。如果你去那里买彩票而不是中奖,你就会把你自己解脱出来了。”
臻宏远无奈地说道:“不好意思,森野夏小姐,布鲁诺先生,我想打断一下。”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听不懂大金少爷在说什么吗?“
前排的森野夏说道:“你不用听懂他在说什么。”
“人生的乐趣在听,不在听懂。”
“和大金相处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你可以仅仅听,而不听懂,因为他对你没有期待。”
臻宏远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索性他是一个刻苦的人。
否则今天,他就会因为一句话都听不懂他们讲话,而就此放弃。
这是常见的。臻宏远对自己说道。
这这不过是人生的有一个绝路。
绝路在他的生活里每天都发生,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一定能够找到诀窍,在这里把人生再一次地逆转。
可他不知道的是——
生路是无法逆转的。
生路只是一首歌。你既无法拉长它,也无法终断它。
它播放到曲终,自己就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