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速之客

青海村的午后,阳光慵懒地穿透村口那棵老槐树繁茂的枝叶,在“望尘”酒馆门前洒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溪水潺潺,带着凉意,稍稍驱散了夏日的闷热。

酒馆里人不多,只有三两个熟客,就着盐水毛豆,慢悠悠地啜饮着碗里的“溪云烧”,低声聊着闲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安闲的气息。

风弈正站在柜台后,微微倾身,用一块雪白的软布,极其细致地擦拭着一排刚洗好的粗陶酒碗。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而专注的轮廓。

阿玄依旧趴在老地方——柜台旁的阳光角落里,肚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眼睛眯成一条缝,尾巴偶尔懒散地扫一下地面,一副被暖阳烘得骨头都酥了的模样。

一切都与往常并无二致,宁静得仿佛昨日西南天际那道微不可察的异象从未发生过。

然而,风弈擦拭碗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被风吹落的槐花,轻飘飘地落在水面,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来了。

一股强大,冰冷却又被刻意收敛到极致的气息,如同潜伏在深水之下的巨兽,正悄无声息地靠近。

这气息收敛得极好,寻常修士甚至金丹期的高手都未必能察觉,只会觉得来人不过是个修为尚可的过客。

但风弈不同,他神魂曾登临绝顶,感知力早已融入本能,即便神力尽失,旧伤缠身,那份对危险和强大存在的敏锐,却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印记,从未真正消失。

这股气息带着一种深沉内敛的煞气,如同久经沙场的兵器被收入鞘中,锋芒虽隐,寒意犹存。

更重要的是,这股气息……很陌生,却又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某种古老本源的压迫感。

绝非青海村这等偏远之地该有的。

风弈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最后一只酒碗擦得光可鉴人,稳稳地放回柜台的木格中。

他甚至还顺手整理了一下旁边摆放的几样酱菜小碟,动作流畅自然。只是那双温润的眸子里,那层惯常的笑意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警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荡开。

酒馆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一个身影踏了进来。

来人一身毫无装饰的纯黑劲装,勾勒出挺拔而充满力量感的身形,并不显得过分魁梧,却给人一种山岳般沉稳凝练的感觉。

墨发用一根简单的黑色布带束在脑后,露出一张线条冷硬,棱角分明的脸。他的五官深刻,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目光扫过酒馆内部时,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穿透力,锐利,冰冷却又仿佛将所有情绪都冻结在深不见底的寒冰之下。

他身上的气息收敛得极好,乍看之下,约莫是金丹后期的修为,在人界修士中算是不弱,但也绝不至于惊世骇俗。

气质冷峻,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寒铁重剑。

“客官,里面请。”风弈抬起头,脸上瞬间浮现出那抹招牌式的,温和得体的笑容,如同春风拂过冰面,自然而然地化解了来者身上那股无形的冷硬气场,“是打尖还是吃酒?”

谢拾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冰锥,在踏入酒馆的瞬间,就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了柜台后的风弈身上。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撞击了一下。那感觉如此清晰,甚至让他藏在袖中的指尖都微微蜷缩起来。

【溯魂引】在怀中紧贴心口的位置,散发着持续不断的、清晰的温热感,如同一个永不熄灭的微弱火种,灼烧着他的感知,无声地呐喊:是他!就在这里!

然而,眼前这个人……

身形颀长清瘦,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衣,脸色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眉眼温润,嘴角噙着平和的笑意,周身气息微弱得近乎凡俗,甚至还隐隐透着一股旧伤沉疴的腐朽暮气。

他站在那里,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在乱世中求得一方安宁的普通酒馆老板,与记忆中那个白衣染血、剑裂苍穹、风华绝代的仙尊形象,判若云泥!

像吗?

谢拾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丝不苟地刮过风弈的每一寸轮廓。

那眉眼……轮廓依稀,尤其是眼尾那微微下垂的弧度……像!

但记忆中那双眼睛,是映照着星海苍穹的璀璨,是洞悉万物的深邃,是临危不惧的决绝。

而眼前这双眼睛,虽然清澈温润,却如同蒙尘的明珠,深处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苍凉,甚至……一丝刻意的伪装?

那气质……温润如玉,平和淡然,与记忆中的孤高清冷、锋芒内敛截然不同!

那股气息……微弱、枯竭、带着陈伤的死气,与【溯魂引】感应到的本源烙印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岁月尘埃,模糊不清,却又顽强地存在着!

像,又不像!

矛盾的感觉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谢拾的心神。

两百年的执念,在找到目标实体的瞬间,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化作了更深的疑窦和一种近乎暴戾的焦灼。

是他吗?还是……仅仅是一个拥有相似本源气息的残魂碎片?或者,是某种更高明的伪装?

“吃酒。”谢拾的声音响起,如同两块寒冰相击,低沉、冷硬,不带丝毫情绪起伏。

他迈步走向柜台,步伐沉稳,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让酒馆内原本轻松的气氛莫名地凝滞了几分。

那三两个熟客下意识地放低了交谈的声音,好奇又略带敬畏地偷瞄着这位气质不凡的陌生来客。

风弈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更柔和了几分,仿佛丝毫未察觉对方目光中的审视与压迫:“不知客官想喝点什么?小店有自酿的‘溪云烧’,清冽爽口;‘秋露白’醇厚绵长;还有新出的‘青梅酿’,酸甜解暑。”

他的声音温和平缓,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如同潺潺溪流,试图化解那无形的寒冰。

谢拾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在风弈的脸上,尤其是那双眼睛。他试图从那温润的笑意之下,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破绽,一丝属于“风弈”的痕迹。

“最寻常的即可。”他开口,声音依旧冰冷。

“那便尝尝‘溪云烧’吧,是小店的招牌,也最解暑气。”风弈笑着应道,转身取过一个干净的粗陶酒碗。

就在他转身背对谢拾的刹那,那抹挂在嘴角的笑意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无踪,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凝重如铁的锋芒,快得无人能察。

此人……深不可测。

绝非表面显露的金丹修为。那刻意收敛的威压,那审视猎物般的目光,那冰寒刺骨的气息……都让风弈久违地感到了强烈的威胁,来者不善。

而且,目标极有可能就是自己。是仙门发现了端倪?还是……魔道中人?他重伤未愈,神力尽失,此刻如同纸糊的老虎,经不起任何风吹浪打。只能……虚与委蛇,静观其变。

风弈熟练地拿起细嘴酒提,从柜台后的大酒瓮中舀出清亮微黄的酒液,注入粗陶碗中。

酒香随着他的动作弥漫开来,带着谷物的醇香和一丝溪水般的清冽。他端着酒碗,转过身,脸上那温和的笑意已然恢复如初,仿佛从未消失过。

“客官,您的‘溪云烧’,请慢用。”他将酒碗轻轻放在柜台上,推向谢拾。

就在谢拾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酒碗粗糙边缘的那一刻——

“呜——汪!”

一直懒洋洋趴在阳光角落里、仿佛睡死过去的阿玄,毫无征兆地猛地抬起了头。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充满了强烈警告意味的咆哮。

不再是慵懒的大狗,它整个身体如同拉满的弓弦般瞬间绷紧,乌黑油亮的毛发微微炸开,一双幽深的狗眼死死地、充满敌意地瞪着谢拾。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驱逐之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酒馆里仅有的几个客人都吓了一跳,惊讶地看向突然凶相毕露的大黑狗。

风弈心中警铃大作,阿玄感知敏锐,尤其对恶意和强大的威胁气息极为敏感。

它如此激烈的反应,无疑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测——眼前这个黑衣修士,极度危险。

他面上却立刻露出歉意的笑容,快步走到阿玄身边,伸手安抚性地按在它紧绷的脖颈上,轻轻拍了拍:“阿玄!不得无礼!睡迷糊了冲撞客人吗?”

他的语气带着责备,却又透着一丝主人对爱宠的无奈宠溺。

阿玄在风弈的安抚下,喉咙里的低吼并未完全停止,只是声音小了下去,变成了充满威胁的咕噜声。

身体依旧紧绷着,眼睛死死盯着谢拾,尾巴也不再悠闲摆动,而是僵硬地低垂着,一副随时准备扑击的姿态。

谢拾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距离酒碗只有寸许。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第一次从风弈脸上移开,落在了对他龇牙低吼的黑狗阿玄身上。

目光接触的刹那,阿玄的脊背似乎弓得更高了,喉咙里的咕噜声更响,充满了原始的、护主般的敌意。

谢拾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如同万年寒潭,深不见底。但他心中,却因这黑狗强烈的敌意和护主姿态,掀起了另一股波澜。

这狗……绝非普通凡犬。

它的灵性,它对威胁的本能感知,甚至它看向自己时那种仿佛穿透伪装的警惕……都绝非寻常。

一个看似普通的酒馆老板,一条绝不普通的护主黑狗,还有那微弱却无比顽固、引动【溯魂引】的本源气息……

疑点,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越来越多。真相的轮廓,却在重重迷雾中,愈发显得扑朔迷离。

谢拾的指尖,最终还是落在了粗糙的陶碗上。冰冷的触感传来。

他端起酒碗,看也未看碗中清冽的酒液,目光重新落回风弈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锐利。

“无妨。”他冰冷的嗓音打破了酒馆内因阿玄低吼而凝滞的气氛,听不出喜怒,“好一条……忠犬。”

风弈按在阿玄颈后的手微微用力,脸上笑容依旧温和,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沉静的冰湖。

“乡下土狗,不懂规矩,让客官见笑了。”他轻声说道,仿佛刚才的插曲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然而,两人之间,无形的暗流已然汹涌激荡。试探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阿玄(警惕):主人,那是坏人!

某位坏人(嘻嘻笑):这是忠犬?明明我才是!!

——大家下午好呀,●3●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不速之客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退隐后魔尊找上门
连载中西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