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略有脑疾

这时她的后腰被人轻轻托了一下,“哎哟,小心。”

她转过去看,深目高鼻,剑眉薄唇,看着颇有异域风情,俊美非常。男子虽穿着绯色的官服,远没有紫色来得骄矜,但这绯色衬得他贵气非常。

但是云笺不认识。

“这位是——”

来人露出一个“就知道你又失忆了”的表情,便拉她到院子里说话。

“我乃大理寺卿萧铮,你的挚交好友。”

昨天她不认得兄弟姊妹、贴身侍女已经伤了好多人的心,于是她决定装作想起来的样子,“是萧大人啊!”

萧铮点点头,“才过来找朱大人谈事,就听见月箬的声音。怎的不在家里好好休息?”

他在四处无人的时候也管自己叫“月箬”,说明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身份。

“放心不下案子,便过来了。”

萧铮眯起眼睛,“确实是月箬老弟的做派。怎的,手头这案子有问题,要去当地看看?”

“要的。”云笺肯定地说。

萧铮拉她到院子里说话,“这次想要哪个陪你去?”

云笺歪歪脑袋,“萧大人想与我一同去?”

“我可不能去,”萧铮道,“我乃大理寺卿,要保证判决的中立性。”他狡黠地眨眨眼,“时常觉得可惜,总是不能同月箬老弟远行。”

“我以前为查案也曾远行?”

“然。”萧铮道,“你复核卷宗及其认真,有些案子驳回去还不够,就会亲自到当地勘察。”

“还会有人陪同的?”

“那肯定是的,你只是小小从六品,镇不住地方官员。”

“总是谁同我去?”云笺好奇,“仙桥?”

“仙桥乃刑部侍郎,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萧铮挠挠下巴,“姓陆的倒是陪你去过几次。记得你们去了秦风路、夔州路,还有淮南路。”

姓陆的。

是昨天中午给她送书的人吗?

“这位姓陆的是不是穿紫色官袍,还不好好梳头?”

萧铮笑了,“正是。”

但是,“萧大人,这些事我确实不记得了。只觉得看见他又心里发毛,又想欺负他。”

萧铮了然一笑,“你俩从小就是这样的关系。”

“萧大人如何知晓我小时候的事?”

“听朱仙桥说的呗。你,他,姓陆的,打小是一块长大的。”

云笺听了莞尔一笑。她昨天已经听沁儿说了,原来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啊。

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是没有发小的,这一下有了两个。但她美滋滋的心情还没有浮上来,便被压下去。

这不是我的发小,她想,是原主的。

萧铮揉了揉云笺戴着幞头的脑袋,“恢复记忆的事不急,你记得我就好。”

萧铮的个子是她这个“月箬老弟”的好友里年龄最大的,身高也最高,手掌也宽大。云笺内心升出一股怀旧的感情来,对萧铮又亲近了几分。

“我若是想去福建路查案子,该同谁说?”

萧铮琢磨了一会儿,“你且和我简单说说,这案子蹊跷在哪。”

“处处透露着不对,”云笺说,“按照仵作格目所示,尸身明显是经过强水腐蚀,仵作却下了是野兽啃食、山涧冲刷的结论。”

“还有现场的格目,现场并没有强水的痕迹。还有那香囊……”

那香囊跟我说话了,跟我说是个僧人新买的它,然后把它丢到了尸骨身上让人辨认。

“那香囊太新了,不似贴身之物。”云笺说,“这不是意外坠崖案,可能是谋杀案。”

萧铮又琢磨了一会儿,“确实,这案子如果你们递上来,大理寺也会驳回去。这样,你直接同你仙桥哥、爹爹禀报,他们应该会同意。”

云笺点头,“那铮哥儿,我这便去禀报了。”

萧铮笑眯眯地看着她,“看见月箬还如同之前一样斗志昂扬,我也放心了。”

两人道了别,在院子里分开。

这刑部的官署院子种着许多松柏,树干都是一人抱不住那么粗。松柏长得茂盛,有时缺少修剪,长长的松枝就会垂到人肩头。

云笺穿过一拱月亮门,低头避开低垂的松枝,抬头时不远处站着一位穿着紫色官袍的人。

他似乎在这里已等候多时了。

“仙桥?”

来人抬头,却是那姓陆的。

他手里捏着一本有些破烂的话本。

“你过来,”他说,“怎么又把案情同旁人说了?”

“大理寺卿耶,官比我大。”

云笺老实地朝他走过去,“你从哪里过来?”

“东华门外。”

倒也不远。“你拜的什么官?”

“御史中丞。”

“是做什么的?”

“谏言。”

言官似乎权力都挺大的,也不该往这三省六部跑。不过眼前的人似乎满不在乎。

“给你,”他将《临安有个女青天》递过来,“我这就走了。”

云笺把话本拿在手里,还想说什么,枕溪竟真的转身就走。那抹紫色的背影在松枝幕里渐行渐远,云笺叫住他,“哎,姓陆的。”

那人回过头,松枝拍打在他黑色的幞头上。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哑然了一会儿,才道,“陆枕溪,枕头的枕,溪水的溪。”

云笺握着话本回去继续看案宗,把这些疑点一并整理了,同朱仙桥去汇报。

仙桥私底下看着没个正形的,看卷宗却是仔细。他公事公办地问了云笺许多问题,最后批了她的公差申请。

次日是旬休,云笺睡了个午觉,起来就听说朱仙桥和萧铮来看望她了。因为萧铮在的缘故,沁儿给她扎了发髻、戴了帼巾,打扮成男子模样送出去的。

老侯爷不在正厅里,里面待客的是她二哥沈栖梧,在中书省任职。

三人都坐在边上,太师椅空着。云笺看了粲然一笑,抬脚进门就在那椅子上坐下了。

“哎呀,一不小心坐了,哥哥不要怪我。”

“哪敢怪你,就是给你留的。”栖梧一个埋怨的眼神丢过来,“你朱哥哥和萧哥哥来看你了,你可别把他俩也给忘了。”

一旁的朱仙桥和萧铮笑眯眯地看着她,云笺道,“仙桥哥哥,铮哥哥,月箬记得的。只是……可能过往的一些细节记不起来了。”

“无妨,”萧铮道,“说不定明儿就记起了。”

仙桥也道,“过去的事记不得也没关系,记得我们兄弟几个的友谊便好。”

友谊那也是不记得的。云笺那种抢了别人东西的感觉又上来了,连忙斟了杯茶朝仙桥和萧铮敬去,“承蒙仙桥哥哥和铮哥哥照顾了。”

仙桥和萧铮也斟了茶回敬,萧铮道,“月箬老弟说的什么话,那我们赶紧喝了这茶。”

饮完茶道又,“月箬老弟是怎么落水的?”

这萧铮祖上没有当官的,举手投足间却是比沈栖梧和朱仙桥更气度雍容。

“看卷宗看得眼酸,想出来走走。谁知在湖边突然头晕,便不知怎的掉下去了。”

“月箬的这个脑疾可曾找大夫看过?”

“看了,”栖梧搁下茶盏,“连太医都请了。”

“太医怎么说?”

“看不出来什么,只说可能是思虑过度,开了几副安神用的汤药,喝了也不管用。”栖梧道,“一开始喝了还能清醒过来,嘴里一直说着‘时辰不多了’的胡话……”

“时辰不多了”?云笺心中一凛。什么意思?原主莫不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正在挑选穿越人选吧。

“我家族里也有有名的郎中,巫医也有的,”萧铮道,“侯府若需要我可着人去请。”

“巫医便算了,”栖梧忙道,“左道之术侯府倒是不沾。”

这话说得颇不客气。云笺偷眼看,仙桥坐在栖梧西边,萧铮坐在栖梧东边,栖梧的身子、膝盖都是朝西边倒的。这个二哥似乎不太喜欢萧铮啊。

萧铮却是满不在意,又饮了一口茶,“我且提一嘴罢了。侯府和月箬老弟有需要,我萧家定然是在所不辞的。”

栖梧没搭话,云笺又朝萧铮举起茶碗,“谢谢铮哥哥,月箬知道铮哥哥最好了。”

这话萧铮听着贴心,听在栖梧和仙桥耳朵里却不是滋味。

“我才是你亲哥。”

“那我以后不对你好了。”

云笺又笑着安抚他俩,四人聊到酉时初刻才散。

云笺回到自己的小花厅,沁儿等人已经把晚饭准备好了。

她一看,好家伙,虽然医家称“晚餐少进”,但她的紫檀琴桌上摆着金丝枣粥、春笋蕨菜包子,小份的酒蒸石首鱼,还有山家三脆、蜜渍梅花汤和一份乳酪浇樱桃。

这些菜名也是沁儿给她布菜的时候她才知道的。

折腾了一天她也饿极了,只是这么多菜,她大快朵颐一番后还是剩了许多。

她在家里吃饭是不让剩饭剩菜的,因此她离家读大学、读研以后,就总是剩下一点饭菜不吃。但这回是真的吃不下了。

云笺求助地望向沁儿,“那个,可以不吃完吗?”

沁儿瞪圆了眼睛,似乎对小娘子以这个姿态发问很是惊奇,“小娘子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哪里来那么多讲究!”

“那剩下的菜肴怎么办?”

沁儿圆脸笑开了,“自然是分给我们吃啦。”

云笺这才放心。她看着女使们收拾盘子,又说,“你们平常想吃什么、想用什么,都同我来说,我用不了那么多月银,大家要吃饱穿暖。”

用完饭,沁儿又给她沐浴更衣,伺候她喝汤药。安神的汤药向来是最苦的,因而托盘边上摆了五六个汝瓷小罐子,里面是不同的蜜饯。

云笺挨个尝了一下,都齁甜。

她在榻上躺下来,软绵绵的被子盖在身上。或许明儿个就穿越回去了,云笺心想,原主只是给了她大小姐两日体验券。

想着想着,她愈发地睡不着。云笺起身披了一件大袖衫,点亮烛台在原主的藏书里看。有《疑狱集》、《内恕录》、《折狱龟鉴》、《棠阴比事》、《洗冤录》等许多涉及案件和尸检的书,且都被翻得开线了,每一本都贴了许多标注。

她还在仔细看这些标注,院子里又来人了。

这陆枕溪怎么就神出鬼没的。

今晚他一身夜行的短打扮,却没有遮住脸,也没有戴帼巾,素着的发髻就显得更潦草一些。

他还是靠着那棵梨树,今日梨花已落尽了,只偶有一两粒花瓣飘将下来。

“今儿个你怎么不同朱大人和萧大人一同来?”云笺打趣,“偏要如此鬼祟地摸进人院子里。我的名节不要啦。”

“你何曾在乎过这个。”

“确实。”云笺笑了,“那你为何不堂堂正正的嘛。”

“看不惯那萧铮。”

“铮哥哥也看不惯你,他管你叫‘姓陆的’。”

陆枕溪嗤笑一声,“朝中看不惯我的人多了,他排老几。”

“那你今夜又来做什么?”

陆枕溪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换了个姿势靠着。

“你去泉州,我陪你去。”

“又是你?”

“怎么,记起来了?”

“没有,”云笺又笑,“铮哥哥同我说的,你以前总陪我去查案。”

陆枕溪没有说话,云笺也就不说了。半晌陆枕溪说,“本来我就有监督的职责。”

“那你今晚来就是通知我的?”

“嗯。”

“那你真好,枕溪哥哥。”

“枕溪哥哥”四字一出,陆枕溪第一次变了脸色。很难讲清楚他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但他只“啧”了一声,便转身跳出了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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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听证物心声,我当上女刑部侍郎
连载中邱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