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见他神色痛苦,冷汗淋漓,腰都直不起来,显然是忍受着强烈的疼痛,这便道:“督主回房里安置吧,勿要再去书房了!”这便进入卧房,收拾床铺。
“不……”霍承煜下意识道,可眼下根本容不得他拒绝,小满已然搀扶着他向卧房行去。这段时日小满实则也看不得他一直留宿书房,但他根本劝不动,便只能由着他。
甫一进房,便扶他在床沿坐下,他却根本无法坐立,刚坐上去,腰上便又疼了几分,只能就这般在床上侧躺下来。
“哥,我去叫太医来瞧瞧!”小满这便吩咐候在门外的内侍去太医院请李太医。
“不……不要……不看太医。”霍承煜疼得面色煞白,漆黑眸子甚至失了神采,却仍在拒绝就医。因他这段时日身子哪里都不舒坦,此番太医前来,自要给他全面检查一番,便也包括他不愿示人之处。
“你难道想疼死不成?!”小满急了,再顾不得他的拒绝,对一旁内侍道,“快去请太医!督主若是怪罪我担着!”
“是!”内侍便一路小跑着去请太医了。
“霍督主,您眼下这般确是要请大夫来瞧瞧了,不可强撑啊!”叶蓁蓁眼见他这般情状,显是腰上伤得极重,或许,还不止这一处伤。
霍承煜见此,面容上仍带着抗拒,意识到叶蓁蓁在一旁,担心疼痛之下难免失态,便低声道:“你.....出去吧......”
叶蓁蓁见他神色痛苦,语气里虽仍含着几分怒意,却全然没有上次赶她走时那副阴寒凌厉模样,便意识到他的狠,或许不过是装出来的。
实则在霍府住了这段时日,她已然意识到霍承煜若真要把那些传言中的狠辣手段用在她身上,便不会衣食住行不亏待她,还允诺放她自由。况且,即便只做这段时日的名义夫妻,他也根本犯不着为了她去教训叶中明和王氏。
“这段时日,督主待小女如何,小女都感受得到,可否容小女照顾一二?”叶蓁蓁终于开口道,便向他又行了一礼,留在房里不走了。
“真要照顾?”霍承煜闻她所言,心下虽涌上一丝暖意,却抵不过疼痛之下同女子共处一室带来的羞耻和恐惧,因这许多年,一人独处早已习惯。“叶典衣和本督,不过是名义夫妻,男女有别,你如何照顾本督?况且,本督还算不得男人,身体肮脏残缺,叶典衣总要顾及自己清誉才是。”他微微欠了欠身,低沉嗓音里透着颤抖,尽管他已然故作平静。
“就算不近身照顾,端茶倒水,喂药擦汗,总是可以的,小女入宫八载,自认照顾人上还有些法子。”叶蓁蓁道,神色冷静,语气却十分真诚,显然并未将他贬低自己的言语听进去。
霍承煜见她全无离去的意思,顾不得旧伤剧痛,却是话锋一转,“余杭柳澄,字晏和,乃当朝探花,与叶典衣可是旧相识?”
叶蓁蓁闻言,秀丽面容上浮现出一瞬的惊讶,但也只是一瞬。是了,她每次出府皆有监察院番子贴身护卫,何况早在宫中时便听闻监察院耳目遍及京城和大齐各地,若是监察院想查,便没有查不到的事。
这段时日她虽与他交流不多,但此刻她站在他面前,怕是早就没有了任何秘密和私隐。念及此,她不禁感觉一股寒意蔓延至周身各处,但眼下恐惧没有任何用处,“是,霍督主既已将小女一切都了解得清楚明白,又何必明知故问?”她对上他眼眸,不卑不亢。
“柳晏和前段时日为自己求了一桩婚事……尚在你我成婚之前,对方是礼部尚书裴慎嫡女裴月芝,也是当今皇后的嫡亲表妹……眼下他已高中探花,前途不可限量,估摸着再过不久,两家便要过礼,而后正式成婚。”霍承煜直言道,他既有心查探柳晏和此人,关于此人的一切,便都在他掌握之中。
他出身行伍,这些年又跟随赵琰身侧,做的是接受君王指令铲除异己的差事,便丝毫不会文人墨客迂回婉转那套,说话素来是开门见山。他不是没想过叶蓁蓁难以接受,甚至不信他所言,却还是直截了当。况且,他还有自己的私心。
“不可能!柳二哥不会这么做!”听闻霍承煜如此说,她自是难以置信,“柳二哥虽幼时便家道中落,但自幼才思过人,勤学苦读,金榜题名是迟早之事,他根本无须凭借姻亲来攀附权贵!”
“怎么不可能?若想仕途顺遂……仅靠才学如何能够?想在京城立足,背后没有靠山……怕是举步维艰。”他眼下疼得冷汗冒了一阵又一阵,却还和她争论起来,且适才听她称“柳晏和”为“柳二哥”,心下更没来由地一阵酸涩烦躁。
“就算你所言为真,这婚事怕也是裴家看中他年轻有才、前程似锦,有意招他为婿,他拒绝不得,并非本意如此!”叶蓁蓁道,语气坚定,情急之下甚至不再敬称霍承煜为“督主”。柳家哥哥,分明承诺过她,待他高中,不论她是否出宫,都会上叶家提亲、求娶她。
“还未春闱时……他便托人打听,有意接近裴家嫡女,那时裴家尚不知他能否高中,怎会有意……有意招为婿?”霍承煜见她始终不信,不禁冷言冷语,“这世上,还没有我监察院查不到之事,叶典衣真以为,我监察院七十二番子是摆设么?你若不信,可亲自去问他!”
“他不是这样的人……不是这样的人,你勿要胡言!”叶蓁蓁秀丽眼眸微红,甚至染上了泪水,她实则现下便想去找柳晏和问个清楚。
二人正争执着,小满便终于领着太医进来了,“李太医,快给我哥瞧瞧吧!”小满焦急道,同时眼神示意叶蓁蓁回避。他实则现下就想叶蓁蓁进来照顾,但知霍承煜性子素来要强,断不会眼下这难堪情状下蒙她亲手照顾,便还是示意她先在门外候着。
“……本督自己便能好,为何要给他瞧?”他急了,眸光里含着冷意,挣扎着便要坐起。
叶蓁蓁眼见适才还同她据理力争之人,眼下却似害怕就医的孩童一般,全然一副柔弱无助之态,不禁一声叹息,这便出了房门。
“按住他,事后他若怪罪下来,算我的。”小满语气坚决,便示意身侧几名内侍褪去霍承煜衣衫,摁住他身子,叫太医帮他瞧伤处。
门内传来霍承煜的怒骂声,而后便是低沉的、满含隐忍的闷哼,而至始至终,他都不曾发出一声痛呼。叶蓁蓁实则一直站在门外,并未离去,尽管霍承煜始终不曾告知伤在何处,但见他如此畏惧就医,便也知情况没那么简单。
李太医动作娴熟麻利,先给他腰上涂抹药油,按摩、针灸,又给他查看了旁的地方。向小满交代好注意事宜,这便离去了。
又过了片刻,叶蓁蓁便见小满推开门,向她唤道:“叶典衣可进去了,擦汗喂水喂药,你来,待要给他换药时再换我进去。太医嘱咐过,他这身子应多饮水,但眼下饮水过多,频繁起夜不利于养伤,这两日他实在渴了,便先小口慢慢喝。”
“是,霍副使。”叶蓁蓁点头应道,眼见他平日里嬉笑怒骂,此刻都面色凝重,双眸微红,便知霍承煜这身子旧疾颇多。
轻轻推开门,便见男人躺在床上,双目失神,面容脖颈上尽是冷汗,几许青丝濡湿着贴在额角脖颈上,极是憔悴,憔悴之下却还带几分惨然凌厉之美。
适才李太医给他腰上旧伤针灸过后,便还检查了他私隐之处,因适才给他把脉,便知他肾府里染了炎症,这是常年饮水过少所致。
眼见小满出去换了叶蓁蓁进来,他登时便是一阵慌乱恐惧,下意识将搭在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了拉,仿佛在刻意隐瞒什么。
小满适才叮嘱和眼下情状,叶蓁蓁隐约也猜到些什么。不知如何安慰,便在床沿坐下,用温水打湿了布巾,直接上手给他擦去面容上的淋漓汗水。
男人下意识躲避着她的动作,只他适才一直抓着被单,都要抓出个窟窿来,眼下身子脱力,便再没有躲避的力气,却是不发一语,任由她擦拭着。
眼下汗都发出来了,这般擦拭之下,叶蓁蓁方才发现他平日里面上涂抹着脂粉和唇脂,原来他肤色奇白、唇色暗红,皆是涂脂抹粉的缘故……此番卸下这些妆点,便见他皮肤并非平日里那带着些许冷峭的夸张的白,而是微微泛着小麦色,却是刚刚好。而他眼下唇色苍白,许是平日里便饮水不多,已然有些干裂。
原该是英气挺拔、丰神俊朗的样貌,却因这妆点平白多了不属于他的阴狠寒凉、妖冶凌厉之感。
霍承煜发觉她神色间的讶异,便冷声道:“很惊讶,很厌恶,是不是?”他说着,神色冰冷,带上了自嘲的苦笑。
便是柳晏和,样貌都比他更有阴柔气,却不必涂脂抹粉,一张脸干净清爽着便可面圣。只因柳晏和要做的是能臣,纯臣,靠的是才学能力,自不必妆点自身讨好君王,可他霍承煜不同。
“不,小女绝没有这般想法,”叶蓁蓁对上他凌厉眸光,坚定回应。她知他出身将门,自幼习武骑射,怎会有这般涂脂抹粉的癖好?定是身为内臣不得不迎合君王的喜好罢了。当今陛下赵琰,素爱美人,更爱贴身侍奉之人妆点自己、随身伴驾,“如此这般,想来并非督主本意。”
“你似乎觉着,自己很了解本督?”霍承煜抬眸凝望她。
二人四目相对,目光再无躲闪。叶蓁蓁却见他此刻眸中再无那分冷意,却有掩饰着心酸恨意的一丝倔强。
“小女不敢妄言。”她收回目光,又盥洗了布巾,蘸了水细细将他的唇脂擦拭干净,而后又换了帕子,给他擦拭脖颈。
不知怎的,霍承煜却没有阻止她的动作。眼下他实在太疼、又太疲惫,阖上双眸,羞惭间却隐隐含着期待。
叶蓁蓁望向他侧颜,鼻梁高挺,唇线棱角分明,伴着胸膛的起伏,便见他有明显的喉结,微微滚动。分明是英挺的男人样貌,只颌下光洁无比。本朝这个年纪的男子,已可以蓄须了,她知他净身时已近成年,便唏嘘起来。
正欲换盆水,再给他擦擦胸前汗水,不想他已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督主……”轻触他额角,确认他是真的睡熟了。
“水……渴……”他蹙着眉,轻声道。
叶蓁蓁想起小满适才的叮嘱,便用勺子稍稍舀了点温水,润在他的唇上。他的唇干枯破裂,稍稍蘸了些水上去,他便下意识舔舐嘴唇。
许久,担心他腿酸,她便隔着薄被帮他按压,舒活筋骨。隔着被褥依旧能感受到他腿部苍劲有力的肌肉触感,双腿线条依稀可见,此刻熟睡之下却都崩紧着,终于在她轻柔按压下放松下来。
第一次近身照顾,是个不错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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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