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指婚

描眉,梳妆,绾发。穿上正红的大袖新娘吉服,戴上凤冠,披上霞帔,铜镜里便现出一张年轻秀丽的女子面容,弯眉杏眼,樱唇点朱,只眉目间却不见一丝喜色。

叶蓁蓁望着铜镜里妆点一新的自己,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大喜的日子,新娘子面上还是露个笑的好,老身也好……也好交差不是?”贺氏见她满面愁容,止不住心下惊恐,不禁暗道自己当真是倒霉,接了这做全福人的差事。因这婚事不比旁的,根本容不得她拒绝。

“知道了。”叶蓁蓁平静道,嘴角微微挤出一抹笑意,却是无比生硬,倒不如不笑了。可此情此景,如何叫她笑得出来?

她原是尚衣局女官,自十四岁入宫至今已过去七八年光景,这些年她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制衣上兢兢业业,贵人面前低眉顺眼,谦恭谨慎,已从当初一个普通绣娘做到了典衣的位置。

因着这些年表现出色,皇后甚至在圣人面前为她求了个提前两年出宫的恩典,若无意外,明年开春她便可拿着宫里给的一大笔银两出宫,后半生衣食无忧。况且,宫外还有她心心念念记挂着的人。

只这一切念想,都在几日前化为泡影。不过是那年轻的帝王多同她说了几句话,太后便认定她有心攀龙附凤之心,以其面容肖似逝去的万贵妃、是个红颜祸水为由,趁圣人在行宫游猎,将其指婚给当今监察院提督,霍承煜。

多么可笑的理由!她若有心攀附,又如何会多次回避面圣的机会,到如今这年纪才在圣人跟前露脸?强权面前,解释素来无用,可她该认命吗?

监察院提督霍承煜,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将将二十五岁的年纪,已然在这位置上坐了两年之久。据闻他出身将门,本是赵王麾下大将霍昇之子,当年赵王举兵起事,最终折戟沉沙,霍家覆灭,他便被净了身发配到当时还是晋王的圣人身侧,作为武侍随侍左右。

这些年刀山火海地趟过来,霍承煜助晋王登上了这九五之尊的位置。而圣人感念他多年随侍护主、建言献策之情,便给了他监察院提督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年轻的帝王,年轻的权宦,一般大的年纪,已然登上这权力之巅,俯瞰壮阔河山。

婚仪一切从简,因着双方身份特殊,自是没有寻常人家嫁女、娶妻那些繁复的流程。待妆点完毕,叶蓁蓁便出了宫门,上了去往霍府的花轿。

此刻她身畔只有贺氏这个全福人陪伴在侧,贺氏是个五品小官的夫人,如今四十来岁年纪,本是靠做官员婚礼全福人挣钱贴补家用,不料当今提督霍承煜娶妻之事却也找到她头上来,自知拒绝不得,便只得小心翼翼、祈求这婚仪快些结束。

至于叶蓁蓁的娘家亲眷,此刻却无一人到场。她出生于一个落魄的官宦之家,父亲叶中明是个七品小吏,她自幼丧母,父亲很快续娶,继母王氏容不下她,便早早打发她入了宫,这些年除却一母同胞的幼弟叶怀安,那个家里她实无半分牵挂。

霍府离皇宫不远,历任提督皆居住于此。府邸富丽堂皇,甚至比亲王府规模还更宏大些。叶蓁蓁下了马车,盖头遮挡住视线,瞧不见外间光景,就在贺氏和侍女的搀扶下,拾阶而上,穿过前厅,越过回廊,进入里间。

两名内侍守在门外,春日里,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没有宾客盈门,亦没有鼓瑟吹笙,这府上甚至不见几名丫鬟仆妇,周遭开始酝酿着死一般的寂静。

忙活半日,贺氏揉了揉惺忪的眼,本想开口询问霍提督何时回府,却欲言又止。

自霍承煜坐上这提督之位以来,给他送金银财宝的官员不在少数,自也有给他送女人的,送到府上的女人他一律照单全收,只后来却都不见了踪影,传闻这些女子皆被他折磨致死,尸首就埋在这府上。念及此,叶蓁蓁和贺氏便都倒吸一口凉气,夜里微风袭来,便只觉后背发凉,不敢出言询问任何。

待又候了许久,直到明月爬上树梢,皎洁月华透过窗棂倾泻而下。叶蓁蓁适才听闻门外传来阵阵声响。沉稳,有力,是男人的脚步声。

揉揉疲惫的眼,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便听闻门扉打开的声音。

“霍……霍督主……”贺氏颤抖着,向他躬身行了一礼。月光映照下,男人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颀长的影子。他显然没什么闲情逸致,吩咐门外内侍塞了礼金到贺氏手里,作为对她此行的酬谢。

“谢……谢督主……”贺氏连连作揖道谢。

“这没你什么事了,还不快走?!”内侍轻细的声音响起。贺氏不敢抬头,这便即刻出了房门。

叶蓁蓁听闻这一切响动,下意识攥紧了藏在喜服衣袖里的手,正等待着来人的下一步动作,盖头已然猝不及防地被掀开。

于霍承煜而言,这同样是一桩非他所愿的婚事,临近成年净身,未婚妻离他而去,男女之事上他本就没有任何期盼,自也不愿娶妻。

只当今太后乃圣人生母,圣人素来孝顺,如今虽对太后插手前朝后宫之事颇反感,却也不到明面上作对的时候。霍承煜知晓这番道理,虽不愿应下这门婚事,但若此时拒绝,无疑是公然与太后作对。

盖头落下,霍承煜目光在她面容上一闪而过,肤白似雪,面若桃李,朱唇娇艳,眉目间甚至有几分大家闺秀的端庄清冷。是个好颜色的!嫁给他这样的人,着实可惜了。他想着。

叶蓁蓁亦抬眸望向他,眼前男人一身黑色鎏金蟒袍,身形高大,宽肩窄腰,他今日甚至都未着红色新郎吉服,只一头青丝束成冠,其上随意绑了根红色发带。

待他行得更近了些,叶蓁蓁便见一张十分英俊的男人面孔,脸如冠玉,剑眉星目,鼻高唇薄;一双眸子黑如点漆,其间却透着阴厉,他的唇色亦深于常人,是透着妖冶的暗红,平白给这十分英挺的样貌减了三分英气,增了三分阴寒。

新帝登基至今已有两年光景,叶蓁蓁从前只隔着老远瞧过他一两次,监察院办差,素来雷厉风行,宫内宫外无人敢近其身。时至今日,叶蓁蓁方才看清他的容颜。面容俊美之人实则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放松警惕,但如今与他离得这般近,她却觉出他深沉的眸中似含着恨意,这恨意,让她下意识将身子向后退了退。

又是一个惧他如虎的,霍承煜捕捉到她这丝细微的动作,嘴角便勾起一抹冷笑。实则他今日并不舒坦,这些日子以来,腰疼欲裂,撑到现下已是不易,站立不稳间便在床沿坐下,不想身畔这女子又朝着远离他的方向,将身子挪动几许。

“霍督主……”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恐惧之下的失态,叶蓁蓁再次抬眸望向他,便见男人眸中寒意更甚。

“叶典衣,自行安置吧。”男人冷言道,嗓音不似寻常内官那般轻细,却是十分低沉。这便拂袖而去。

女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轻叹一声。

霍承煜这便向着书房的方向行去,同时顺手拆下了束在头上的红色发带。

“哥,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你怎的出来了?”一个轻细悦耳的声音传来,是个面容秀美、雌雄莫辨的青年,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脸上还带着打趣的笑意。

“书房清净,何况这桩婚事本就非我所愿,”霍承煜冷冽眸光自这青年身上划过,“待过些时日,便放她自由,对外怎么说,你自己看着办。”

样貌美丽的青年撇撇嘴,轻声应了声“是”。他亦姓霍,单名一个“满”字,原是霍承煜父亲霍昇收养的义子,霍承煜平日里,习惯唤他“小满”。从前霍家还在时,他便随身跟着霍承煜,读书、习武,片刻不离。后来霍家没了,他本可寻一处自由,却执意不走,为此不惜与霍承煜一同净身,入了王府。

霍承煜推开房门,解下这一身黑色蟒袍,擦去面上脂粉和唇脂,便是一张英挺俊朗间带着些许憔悴的男人面容。浓黑的眉,深邃的眼,只那棱角分明的下颌上,自净身后,便未再生长胡须,比之寻常成年男子光洁许多。

跟随圣人这许多年,早已摸清圣人喜好,圣人喜欢他妆扮自己、涂脂抹粉,他便都照做,只要他欢喜,那便好。只他从未忘记,自己原本出身将门,这双手握的是霍家枪,七尺男儿身,也从不会为了讨主人欢心,去做些秦楼楚馆里的小倌才会做的涂脂抹粉之事。

轻叹一声,这便寻了窄榻随意躺下。腰间骨肉传来窸窣作响的声音,这段时日站得太久,腰间旧疾便又发作起来,这是从前楚王之战时,未护圣人留下的旧伤。

“哥……”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懵懂混沌间,耳畔是小满阴柔轻细的声音,“你发烧了,寻太医来瞧瞧吧!”

睁开惺忪的眼,他不知这腰疼,怎会引发高热,撑着坐起,腰间剧烈的疼痛便袭来,而除却腰上,内里也传来阵阵刺痛感。

恍然间似是意识到什么,腰上的疼痛或许不仅来源于筋骨,也来源于内里脏腑。他本就出身将门,十三岁便随父上阵杀敌,净身沦为内官后的这些年,更于刀光剑影间一路拼杀,身上自是新伤旧伤无数。每每天气阴冷时,入了夜,伤口便更疼痛难耐。为此,他不得不服下镇痛药,方能入睡。只时日久了,效用甚微。

“区区小事,勿要惊动太医院!”他的眸光仿佛含了刀子,语声里透着拒绝。

“哥,你是不是又吃了那个药?”小满急了,他此前明明将他那些药都扔了干净,为何他仍在服用?

霍承煜一言不发,很多时候,沉默便也是一种回答。

而这头房里,叶蓁蓁亦是一夜无眠,只这偌大的府邸,她却全然听不到这头的动静。

“不知柳二哥,今年能否高中?”她想着,很快便要到今年放榜的日子。而她嘴里的“柳二哥”,便是她的意中人,姓“柳”,单名一个“澄”字,字“晏和”。出身余杭落魄的书香门第,俊秀潇洒,才高八斗。

二人自幼青梅竹马,柳晏和曾承诺,待他金榜题名之日,便是他向叶家求娶叶蓁蓁之时,那时,想必她也到了出宫的年纪了。

只这一切美好的愿景,都在这桩指婚之下化为乌有。但她如今,仍想寻个机会再去见柳晏和一面。

一个看似不太美好的开始,二人各怀心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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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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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督夫人今日后悔了吗
连载中林晚居士 /